《警世通言》第二十四卷 玉堂春落難逢夫


二人一晚敘話,正是“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不覺鼓打四更,公子爬將起來,說:“姐姐,我走罷1玉姐說:“哥哥,我本欲留你多住幾日,只是留君千日,終須一別。今番作急回家,再休惹閒花野草。見了二親,用意攻書。倘或成名,也爭得這一口氣。”玉姐難捨王公子,公子留戀玉堂春。玉姐說:“哥哥,你到家,只怕娶了家小不念我。”三官說:我怕你在北京另接一人,我再來也無益了。”玉姐說:“你指著聖賢爺說了誓願。”兩人雙膝跪下。公子說:“我若南京再娶家小,五黃六月害病死了我。”玉姐說:“蘇三再若接別人,鐵鎖長枷永不出世。”就將鏡於拆開,各執一一半,日後為記。玉姐說:“你敗了三萬兩銀子,空手而回,我將金銀首飾器皿,都與你拿去罷。”三官說:“亡八淫婦知道時,你怎打發他?”玉姐說:“你莫管我,我自有主意。”玉姐收拾完備,輕輕的開了樓門,送”公子出去了。
天明鴇兒起來,叫丫頭燒下洗臉水,承下淨口茶:“看你姐夫醒了時,送上樓去,問他要吃甚么?我好做去。若是還睡,休驚醒他。”丫頭走上攆去,見擺設的器皿都沒了,梳妝匣也出空了,撇在一邊。揭開帳子,床上空了半邊。跑下樓,叫:“媽媽罷了1鴇子說:“奴才!慌甚么?驚著你姐夫。”丫頭說:“還有甚么姐夫?不知那裡去了。俺姐姐回臉往裡睡著。”老鴇聽說,大驚,看小廝騾腳都去了。連忙走上樓來,喜得皮箱還在。打開看時,都是個磚頭瓦片,鴇兒便罵:“奴才!王三那裡去了?我就打死你!為何金銀器皿他都偷去了?”玉姐說:“我發過新願了,今番不是我接他來的。”鴇於說:“你兩個昨晚說了一夜話,一定曉得他去處。”亡八就去取皮鞭,玉姐拿個手帕,將頭扎了。口裡說:“待我尋王三還你。”忙下樓來,往外就走。鴇子樂工,恐怕走了,隨後趕來。
玉姐行至大街上,高聲叫屈:“圖財殺命1只見地方都來了。鴇子說:“奴才,他到把我金銀首飾盡情拐去,他還放刁1亡八說:“由他,咱到家裡算帳。”
玉姐說:“不要說嘴,咱往那裡去?那是我家?我同你到刑部堂上講講,恁家裡是公侯宰相朝郎駙馬,他那裡的金銀器皿!萬物要平個理。一個行院人家,至輕至賤,那有甚么大頭面,戴往那裡去坐席?王尚書公子在我家,費了三萬銀子,誰不知道他去了就開手。你昨日見他有了銀子,又去哄到家裡,圖謀了他行李。不知將他下落在何處?列位做個證見。”說得鴇子無言可答。亡八說:“你叫玉三拐去我的東西,你反來圖賴我。”玉姐捨命,就罵:“亡八淫婦,你圖財殺人,還要說嘴?見今皮箱都打開在你家裡,銀子都拿過了。那王三官不是你謀殺了是那個?”鴇子說:“他那裡存甚么銀子?都是磚頭瓦片哄人。”玉姐說:“你親口說帶有五萬銀子,如何今日又說沒有?”兩下廝鬧。眾人曉得三官敗過三萬銀子是真,謀命的事未必,都將好言勸解。玉姐說:“列位,你既勸我不要到官,也得我罵他幾句,出這口氣。”眾人說:“憑你罵罷1玉姐罵道:你這亡八是餵不飽的狗,鴇子是填不滿的坑。不肯思量做生理,只是排局騙別人。奉承儘是天羅網,說話皆是陷人坑。只圖你家長興旺,那管他人貧不貧。八百好錢買了我,與你掙了多少銀。我父叫做周彥亨,大同城裡有名人。買良為賤該甚罪?興販人口問充軍。哄誘良家子弟猶自可,圖財殺命罪非輕!你一家萬分無天理,我且說你兩三分。
眾人說:“玉姐,罵得勾了。”鴇子說:“讓你罵許多時,如今筍回去了。”玉姐說:“要我回去,須立個文書執照與我。”眾人說:“文書如何寫?”玉姐說:’要寫‘不合買良為娼,及圖財殺命’等話。”亡八那裡肯寫。玉姐又叫起屈來。眾人說:“買良為娟,也是門戶常事。那人命事不的實,卻難招認。我們只主張寫個贖身文書與你罷1亡八還不肯。眾人說:“你莫說別項,只王公子三萬銀子也勾買三百個粉頭了。玉姐左右心不向你了。舍了他罷!眾人都到酒店裡面,討了一張綿紙,一人念,一人寫,只要亡八鴇子押花。玉姐道:“若寫得不公道,我就扯碎了。”眾人道:“還你停當。”寫道:立文書本司樂戶蘇淮同妻一秤金,向將錢,‘百文,討大同府人周彥亨女玉堂春在家,本望接客靠老,奈女不願為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