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第二十四卷 玉堂春落難逢夫


寫到“不願為娼”,玉姐說:“這句就是了。須要寫收過王公子財禮銀三萬兩。”亡八道:“三兒!你也拿些公道出來。這一年多費用去了,難道也算?”眾人道:“只寫二萬罷。”又寫道:有南京公子王順卿,與女相愛,淮得過銀二萬兩,憑眾議作贖身財札。今後聽憑玉堂春嫁人,並與本戶無乾。立此為照。
後寫“正德年月日,立文書樂戶蘇淮同妻一秤金”,見人②有十餘人。眾人先押了花。蘇淮只得也押了,一秤金也畫個十字。玉姐收訖,又說:“列位老爹!
我還有一件事,要先講個明。”眾人曰:“又是甚事?”玉姐曰:“那百花樓,原是王公子蓋的,撥與我祝丫頭原是公子買的,要叫兩個來伏侍我。以後米麵柴薪菜蔬等項,須是一一供給,不許捎勒短少,直待我嫁人方止。”眾人說:“這事都依著你。”玉姐辭謝先回。亡八又請眾人吃過酒飯方散。正是:周郎妙計高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話說公子在路,夜住曉行,不數日,來到金陵自家門首下馬。王定看見,唬了一驚,上前把馬扯住,進的裡面。三官坐下,王定一家拜見了。三官就問:“我老爺安么”王定說:“安。”“大叔、二叔、姑爺、姑娘何如/王定說:“俱安。”又問:“你聽得老爺說我家來,他要怎么處?”王定不言,長吁一口氣,只看看天。三官就知其意:你不言語,想是老爺要打死我?”王定說:“三叔!老爺誓不留你,今番不要見老爺了。私去看看老奶奶和姐姐兄嫂討些盤費,他方去安身罷1公子又問:“老爺這二年,與何人相厚?央他來與我說個人情。”王定說:“無人敢說。
只除是姑娘姑爹,意思間稍題題,也不敢直說。”三官道:“王定,你去請姑爹來,”我與他講這件事。”
王定即時去請劉齋長、何上舍到來,敘禮畢,何、劉二位說:“三舅,你在此,等俺兩個與咱爺講過,使人來叫你。若不依時,捎信與你,作速逃命。”二人說罷,竟往潭府來見了工尚書。坐下,茶罷,王爺間何上舍:“田莊好么?”上舍答道:“好1王爺又間劉齋長:“學業何如?答說:“不敢,連日有事,不得讀書。”王爺笑道:“‘讀書過萬卷,下筆如有神。秀才將何為本?‘家無讀書子,官從何處來?,今後須宜勤學,不可將光陰錯過。”劉齋長唯唯謝教。何上舍問:“客位前這牆幾時築的?一向不見。”王爺笑曰:’我年大了,無多田產,日後恐怕大的二的爭竟,預先分為兩分。”二人笑說:“三分家事,如何只做兩分?三官回來,叫他那裡住?”工爺聞說,心中大惱:“老夫平生兩個小兒,那裡又有第三個?”二人齊聲叫:“爺,你如何不疼三官王景隆?當初還是爺不是,托他在北京討帳,無有一個去接尋。休說三官十六七歲,北京是花柳之所,就是久慣江湖,也迷了心。”二入雙膝跪下掉下淚來。王爺說:“沒下梢0的狗畜生,不知死在那裡了,再休題起了1”正說間,二位姑娘也到。眾人都知三官到家,只哄著王爺一人。王爺說:“今日不請都來,想必有甚事情?”即叫家奴擺酒。何靜庵欠身打一躬曰:“你閨女昨晚作一夢,夢三官王景隆身上藍縷,叫他姐姐救他性命。三更鼓做了這個夢,半夜捶床搗枕哭到天明,埋怨著我不接三官,今日特來間問三舅的信音。”劉心齋亦說:“自三舅在京,我夫婦日夜不安,今我與姨夫湊些盤費,明日起身去接他回來。王爺含淚道:“賢婿,家中還有兩個兒子,無他又待怎生?”何、劉二人往外就走。王爺向前扯住,問:“賢婿何故起身?”二人說:“爺撤手,你家親生子還是如此,何況我女婿也?”大小兒女放聲大哭,兩個哥哥一齊下跪,女婿也跪在地上,奶奶在後邊掉下淚來。引得王爺心動,亦哭起來。
王定跑出來說:“三叔,如今老爺在那裡哭你,你好過去見老爺,不要待等惱了。”王定推著公子進前廳跪下,說:“爹爹!不孝兒王景隆今日回了。”那王爺兩手擦了淚眼,說:“那無恥畜生,不知死的往那裡去了。北京卒街上最多游食光棍,偶與畜生面龐廝像,假充畜生來家,哄騙我財物。可叫小廝拿送三法司問罪1那公子往外就走。二位姐姐趕至二門首攔住說:“短命的,你待往那裡去?”三官說:二位姐姐,開放條路與我逃命罷1二位姐姐不肯撤手,推至前來雙膝跪下、兩個姐姐手指說:“短命的!娘為你痛得肝腸碎,一家大小為你哭得眼花,那個不牽掛1眾人哭在傷情處,玉爺一聲喝住眾人不要哭,說:“我依著二位姐夫,收了這畜生,可叫我怎么處他?眾人說:“消消氣再處。”王爺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