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第二十四卷 玉堂春落難逢夫


奶奶說:“任我打罷。”王爺說:“可打多少?”眾人說;“任爺爺打多少1王爺道:“須依我說,不可阻我,要打一百。”大姐二姐跪下說:”爹爹嚴命,不敢阻當,容你兒待替罷!大哥二哥每人替上二十,大姐二姐每人亦替二十。”王爺說:“打他二十。大姐二姐說:“叫他姐夫也替他二十。只看他這等黃瘦,一棍掃在那裡?
等他膘滿肉肥,那時打他不遲。”王爺笑道:我兒,你也說得是。想這畜生,天理已絕,良心已喪,打他何益?我問你:‘家無生活計,不怕斗量金。,我如今又不做官了,無處掙錢,作何生意以為餬口之計?要做買賣,我又無本錢與你。二位姐夫間他那銀子還有多少?”何、劉便問三舅:“銀子還有多少?”
工定抬過皮箱打開,儘是金銀首飾器皿等物。王爺大怒,罵:“狗畜生!你在那裡偷的這東西?快寫首狀,休要法辱了門庭1三官高叫:“爹爹息怒,聽不肖兒一言。”遂將初遇玉堂春,後來被鴇兒如何哄騙盡了,如何虧了王銀匠收留,又虧了金哥報信,玉堂春私將銀兩贈我回鄉。這些首飾器皿皆玉堂春所贈,備細述了一遍。王爺聽說罵道:“無恥狗畜生!自家三萬銀子都花了,卻要娼婦的東西,可不羞殺了人。”三官說:“兒不曾強要他的,是他情願與我的。”王爺說:“這也罷了。看你姐夫面上,與你一個莊子,你自去耕地布種。”公子不言。王爺怒道:“王景隆,你不言怎么說?”公子說:“這事不是孩兒做的。”王爺說:“這事不是你做的,你還去嫖院罷1三官說:“兒要讀書。”王爺笑曰:“你已放蕩了,心猿意馬,讀甚么書?”公子說:“孩兒此口篤志用心讀書。”王爺說:“既知讀書好,緣何這等胡為?”何靜庵立起身來說:“三舅受了艱難苦楚,這下來改過遷善,料想要用心讀書。”王爺說:“就依你眾人說,送他到書房裡去,叫兩個小廝去伏侍他。”即時就叫小廝送三官往書院裡去。兩個姐夫又來說:“三舅久別,望老爺留住他,與小婿共飲則可。”王爺說:“賢婿,你如此乃非教子泛方,休要縱他。”二人道:“老爺言之最善。”於是翁婿大家痛飲,盡醉方歸。這一出父子相會,分明是:月被雲遮重露彩,花邊霜打又過來。
卻說公子進了書院,清清獨坐,只見滿架詩書,筆山硯海,嘆道:“書呵!相別日久,且是生澀。欲待不看,焉得一舉成名,卻不辜負了五姐言語?欲待讀書,心猿放蕩,意馬難收。”公子尋思一會,拿著書來讀了一會。心下只是想著玉堂春。忽然鼻聞甚氣,耳聞甚聲,乃間書童道:“你聞這書里甚么氣?聽聽甚么響?”
書童說:“三叔,俱沒有。”公子道:“沒有?呀,原來鼻聞乃是脂粉氣,耳聽即是箏板聲。”公子一時思想起來:“玉姐當初囑咐我是甚么話來?叫我用心讀書。我如今未曾讀書,心意還丟他不下,坐不安,寢不寧,茶不思,飯不想,梳洗無心,神思恍忽。”公於自思:“可怎么處他?”走出門來,只見大門上掛著一聯對於:、‘十年受盡窗前苦,一舉成名天下聞。’這是我公公作下的對聯。他中舉會試,官至侍郎:後來咱爹爹在此讀書,官到尚書。我今在此讀書,亦要攀龍附鳳,以繼前人之志。”又見二門上有一聯對子:“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公子急回書房,看見《風月機關》《洞房春意》公子自思:“乃是二書亂了我的心。”將一火而焚之。破鏡分釵,俱將收了。心中迴轉,發志勤學。
一日書房無火,書童往外取火。王爺正坐,叫書童。書童近前跪下。王爺便問:“三叔這一會用功不曾?”書童說:“稟老爺得知,我三叔先時通不讀書,胡思亂想,體瘦如柴。這半年整日讀書,晚上讀至三更方才睡,五更就起,直至飯後,方才梳洗。口雖吃飯,眼不離書。”王爺道:“奴才!你好說謊,我親自去看他。”書童叫:“三叔,老爺來了。”公子從從容容迎接父親。王爺暗喜。觀他行步安詳,可以見他學問。王爺正面坐下,公子拜見。王爺曰:“我限的書你看了不曾?我出的題你做了多少?”公子說:爹爹嚴命,限兒的書都看了,題目都做完了,但有餘力旁觀子史。”王爺說:“拿文字來我看。”公子取出文字。王爺看他所作文課,一篇強如一篇,心中甚喜,叫:“景隆,去應個儒士科舉罷1公子說:“兒讀了幾日書,敢望中舉?”王爺說:“一遭中了雖多,兩遭中了甚廣。出去觀觀場,下科好中。”王爺就寫書與提學察院,許公子科舉。竟到八月初九日,進過頭場,寫出文字與父親看。王爺喜道:“這七篇,中有何難?”到二場三場俱完,王爺又看他後場,喜道:“不在散舉,決是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