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第二十四卷 玉堂春落難逢夫


公子暗想:“在這奴才手裡討針線,好不爽利。索性將皮箱搬到院裡,自家便當。鴇兒見皮箱來了,愈加奉承。真箇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不覺住了一個多月。老鴇要生心科派,設一大席酒,搬戲演樂,專請三官玉姐二人赴席。鴇子舉杯敬公於說:“王姐夫,我女兒與你成了夫婦,地久天長,凡家中事務,望乞扶持。”那三官心裡只怕鴇子心裡不自在,看那銀子猶如糞土,憑老鴇說謊,欠下許多債負,都替他還,又打若干首飾酒器,做若干衣服,又許他改造房子,又造百花樓一座,與玉堂春做臥房。隨其科派,件件許了。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急得家人工定手足無措,三回五次,催他回去。三官初時含糊答應,以後逼急了,反將王定痛罵。王定沒奈何,只得到求玉姐勸他。玉姐素知虔婆利害,也來苦勸公子道:“‘人無千日好,花有幾日紅?,你一日無錢,他翻了臉來,就不認得你。”三官此時手內還有錢鈔,那裡信他這話。王定暗想:“心愛的人還不聽他,我勸他則甚?”又想:“老爺若知此事,如何了得!不如回家報與老爺知道,憑他怎么裁處,與我無乾。”王定乃對三官說:“我在北京無用,先回去罷1三官正厭王定多管,巴不得他開身,說:“王定,你去時,我與你十兩盤費。你到家中察老爺,只說帳未完,三叔先使我來間安。”玉姐也送五兩,鴇子也送五兩。王定拜別三官而去。正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且說三官被酒色迷住,不想回家。光陰似箭,不覺一年,亡八淫婦,終日科派。莫說上頭、做生、討粉頭、買丫鬟,連亡八的壽擴都打得到。三官手內財空。亡八一見無錢,凡事疏淡,不照常答應奉承。又住了半月,一家大小作鬧起來。老鴇對玉姐說:“‘有錢便是本司院,無錢便是養濟院。,王公子沒錢了,還留在此做甚!那曾見本司院舉了節婦,你卻呆守那窮鬼做甚?”玉姐聽說,只當耳邊之風。
一日三官下樓往外去了,丫頭來報與鴇子。鴇子叫玉堂春下來:“我問你,幾時打發王三起身?”玉姐見話不投機,復身向樓上便去。鴇子隨即跟上樓來,說:“奴才,不理我么?”玉姐說:“你們這等沒天理,王公子三萬兩銀子,俱送在我家。若不是他時,我家東也欠債,西也欠債,焉有今日這等足用?”鴇子怒發,一頭撞去,高叫:“三兒打娘哩1亡八聽見,不分是非,便拿了皮鞭,趕上樓來,將玉姐撥跌在樓上,舉鞭亂打。打得鬟偏發亂,血淚交流。
且說三官在午門外與朋友相敘,忽然面熱肉顫,心下懷疑,即辭歸,徑走上百花樓。看見玉姐如此模樣,心如刀割,慌忙撫摩,問其緣故。玉姐睜開雙眼,看見三官,強把精神掙著說:“俺的家務事,與你無乾1三官說:“冤家,你為我受打,還說無乾?明日辭去,免得累你受苦1玉姐說:“哥哥,當初勸你回去,你卻不依我。如今孤身在此,盤纏又無,三十餘里,怎生去得?我如何放得心?你看不能還鄉,流落在外,又不如忍氣且住幾日。”三官聽說,悶倒在地。玉姐近前抱住公子,說:“哥哥,你今後休要下樓去,看那亡八淫婦怎么樣行來?”三官說:“欲待回家,難見父母兄嫂;待不去,又受不得亡八冷言熱語。我又捨不得你。待住,那亡八淫婦只管打你。”玉姐說:“哥哥,打不打你休管他,我與你是從小的兒女夫妻,你豈可一旦別了我1看看天色又晚,房中往常時丫頭秉燈上來,今日火也不與了。玉姐見三官痛傷,用手扯到床上睡了。一遞一聲長吁短氣。三官與玉姐說:“不如我去罷!再,接有錢的客官,省你受氣。”玉姐說:“哥哥,那亡八淫婦,任他打我,你好歹休要起身。哥哥在時,奴命在;你真箇要去,我只一死。”二人直哭到天明,起來,無人與他碗水。玉姐叫”廠頭:“拿盅茶來與你姐夫吃。”鴇子聽見,高聲大罵:“大膽奴才,少打,叫小三自家來取1那丫頭小廝都不敢來。玉姐無奈,只得自己下樓,到廚下,盛碗飯,淚滴滴自拿上樓去,說:“哥哥,你吃飯來。”公子才要吃,又聽得下邊罵;待不吃,玉姐又勸。公子方才吃得一口,那淫婦在樓下說:“小三,大膽奴才,那有‘巧媳婦做出無米粥,?”三官分明聽得他話,只索隱忍。正是:囊中有物精神旺,手內無錢面目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