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二卷)》第二十四章


沒法聽懂。但是今年的祭奠略有不同。今年陣亡的有張大經,原是明朝的文官,應
該單另給他寫個祭文才是,要不,那些跟著張大經起義的人們會心中不舒服。如今
雖然潘獨鰲沒有了,可是獻忠的身邊並不缺少能夠動筆的讀書人。張大經帶來的就
有幾個。他叫兩個人共同斟酌寫了一篇祭文,聽了聽很不滿意:第一把張大經的被
迫起義捧得過火;第二廢話太多;第三太文,好像故意要寫得叫人聽起來半懂不懂
才算文章好。他對軍師徐以顯說:
“老徐,你勞神動動筆,寫短一點,對死人也說老實話,別奉承得叫人聽了肉
麻。你寫,我等著。唉,可惜王秉真這個不識抬舉的王八蛋半路逃走了!”
徐以顯是比較懂得獻忠的心思和喜愛的,提筆寫了篇措詞簡單而通俗的祭文,
讀給獻忠聽聽。獻忠的臉上露出喜色,頻頻點頭。他接過去看了一遍,推敲推敲,
仍然覺得不很滿意。這篇祭文雖不似別人寫的長,但約略估計也有七八十句,替死
人戴高帽子的話仍有一些。他口中不說,心中卻想:“給張大經寫祭文用這么長,
那么給我的有汗馬功勞的將士寫祭文豈不得用幾千句,幾萬句?”徐以顯看見他仍
不滿意,問道:
“大帥,你說應該怎么寫?”
獻忠笑著說:“你們搖慣了筆桿子,咱老張耍慣了刀把子,各人的路數不同。
打仗不是繡花,同敵相遇,二馬相交,三兩下子就要結果敵人,沒有讓你搖頭晃腦
細細端詳的工夫。老徐,莫見怪,咱老張是在戰場上滾出來的,看不慣你們這樣像
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的文章。打仗,一刀子砍出去就得見紅,可不能拖泥帶水,耽
誤時間。拿筆來,讓咱親自動手改改。改不好,你們這班喝慣墨汁兒的朋友們不要
見笑。”
一聽說獻忠要親自動筆改祭文,徐以顯和帳下文武都感到十分新鮮,都圍在附
近看他怎么改。儘管他們熟知獻忠粗通文墨又極其聰明,但是不相信他能把祭文改
好。有些從谷城參加起義的讀書人,儘管在旁邊垂手恭立,實際上暗中抱著幾分看
笑話的心理。獻忠把徐以顯的稿子大筆塗抹,越改越所剩無幾,後來連他自己也覺
得看不清楚,乾脆不改了,要了一張白紙,用核桃大的字型寫出來自己編的祭文。
這祭文的開頭仍用眾人用的老套子,但不用“大明崇禎”紀年,而是這樣寫的:
“維庚辰四月某日,西營義軍主帥張獻忠謹具豬羊醴酒,致祭於張先生之靈前而告
以文日。”照抄了這個套子,他抬起頭來向頭一次起稿的兩個人問道:
“醴酒是什麼酒?”
這兩位隨著張大經起義的師爺平日讀書不求甚解,只見別人寫祭文用“醴酒”
二字,實際不明白醴酒是什麼東西,人云亦云地胡亂搬用。經獻忠這一問,二人瞠
目相望,臉色發紅,吶吶回答不出。到底還是徐以顯根底較深,見二人發窘,從旁
答道:
“醴酒是一種甜酒,也就是如今人們常喝的糯米酒,老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