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八十六 刺客列傳第二十六


其後四十餘年而軹有聶政之事。【集解】:自三晉滅智伯至殺俠累,五十七年。
聶政者,軹深井裡人也。【索隱】:地理志河內有軹縣。深井,軹縣之里名也。【正義】:在懷州濟源縣南三十里。殺人避仇,與母、姊如齊,以屠為事。
久之,濮陽嚴仲子【索隱】:高誘曰:“嚴遂,字仲子。”事韓哀侯,【索隱】:案:表聶政殺俠累在列侯三年。列侯生文侯,文侯生哀侯,凡更三代,哀侯六年為韓嚴所殺。今言仲子事哀侯,恐非其實。且太史公聞疑傳疑,事難旳據,欲使兩存,故表、傳各異。與韓相俠累【索隱】:上古夾反,下力追反。案:戰國策俠累名傀也。有卻。【索隱】:戰國策云:“韓傀相韓,嚴遂重於君,二人相害也。嚴遂舉韓傀之過,韓傀叱之於朝,嚴遂拔劍趨之,以救解。”是有卻之由也。嚴仲子恐誅,亡去,游求人可以報俠累者。至齊,齊人或言聶政勇敢士也,避仇隱於屠者之間。嚴仲子至門請,數反,然後具酒自暢【集解】:徐廣曰:“一作‘賜’。”【索隱】:徐氏雲一作“賜”。案:戰國策作“觴”,近為得也。【正義】:數,色吏反。聶政母前。酒酣,嚴仲子奉黃金百溢,前為聶政母壽。聶政驚怪其厚,固謝嚴仲子。嚴仲子固進,而聶政謝曰:“臣幸有老母,家貧,客游以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集解】:此芮反。【索隱】:鄒氏音脃,二義相通也。以養親。親供養備,不敢當仲子之賜。”嚴仲子辟人,因為聶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諸侯眾矣;然至齊,竊聞足下義甚高,故進百金者,將用為大人粗糲之費,【正義】:糲猶粗米也,脫粟也。韋昭云:“古者名男子為丈夫,尊婦嫗為大人。漢書宣元六王傳‘王遇大人益解,為大人乞骸去’。按大人,憲王外祖母。古詩云‘三日斷五疋,大人故言遲’是也。”得以交足下之驩,豈敢以有求望邪!”聶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索隱】:言其心志與身本應高絜,今乃卑下其志,屈辱其身。論語孔子謂“柳下惠降志辱身”是也。居市井屠者,徒幸以養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許人也。”【索隱】:禮記曰:“父母存,不許友以死。”嚴仲子固讓,聶政竟不肯受也。然嚴仲子卒備賓主之禮而去。
久之,聶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聶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正義】:古者相聚汲水,有物便賣,因成市,故云“市井”。鼓刀以屠;而嚴仲子乃諸侯之卿相也,不遠千里,枉車騎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淺鮮矣,未有大功可以稱者,而嚴仲子奉百金為親壽,我雖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賢者以感忿睚眥之意而親信窮僻之人,而政獨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終,政將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陽,見嚴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許仲子者,徒以親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終。仲子所欲報仇者為誰?請得從事焉!”嚴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韓相俠累,俠累又韓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處兵衛甚設,臣欲使人刺之,終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棄,請益其車騎壯士可為足下輔翼者。”聶政曰:“韓之與衛,相去中間不甚遠,【索隱】:高誘曰:“韓都潁川陽翟,衛都東郡濮陽,故曰‘間不遠’也。”今殺人之相,相又國君之親,此其勢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無生得失,【索隱】:無生得。戰國策作“無生情”,言所將人多,或生異情,故語泄。此雲“生得”,言將多人往殺俠累後,又被生擒而事泄,亦兩俱通也。生得失則語泄,語泄是韓舉國而與仲子為讎,【集解】:徐廣曰:“一作‘難’。”【索隱】:徐注云一作“難”。戰國策譙周亦同。豈不殆哉!”遂謝車騎人徒,聶政乃辭獨行。
杖劍至韓,韓相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衛侍者甚衛。聶政直入,上階刺殺俠累,【集解】:徐廣曰:“韓烈侯三年三月,盜殺韓相俠累。俠累名傀。戰國策曰‘有東孟之會’,又雲‘聶政刺韓傀,兼中哀侯’。”【索隱】:戰國策曰:“政直入,上階刺韓傀,傀走而抱哀侯,聶政刺之,兼中哀侯。”高誘曰:“東孟,地名也。左右大亂。聶政大呼,所擊殺者數十人,因自皮面決眼,【索隱】:皮面謂以刀割其麵皮,欲令人不識。決眼謂出其眼睛。戰國策作“抉眼”,此“決”亦通,音烏穴反。自屠出腸,遂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