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六 釋氏



問:"士大夫末年多溺於釋氏之說者,如何?"曰:"緣不曾理會得自家底原頭,但看得些小文字,不過要做些文章,務行些故事,為取爵祿之具而已。卻見得他底高,直是玄妙,又且省得氣力,自家反不及他,反為他所鄙陋,所以便溺於他之說,被他引入去。"〔燾〕

今之學者往往多歸異教者,何故?蓋為自家這裡工夫有欠缺處,柰何這心不下,沒理會處。又見自家這裡說得來疏略,無個好藥方治得他沒柰何底心;而禪者之說,則以為有個悟門,一朝入得,則前後際斷,說得恁地見成捷快,如何不隨他去!此卻是他實要心性上理會了如此。不知道自家這裡有個道理,不必外求,而此心自然各止其所。非獨如今學者,便是程門高弟,看他說那做工夫處,往往不精切。〔廣〕

老氏見得煞高,佛氏安敢望他!唐人方說佛。本朝士大夫好佛者,始初楊大年,後來張無盡。又說:"張無垢參杲老,汪玉山被他引去,後來亦好佛。但汪丈為人無果決,好佛又見不透,又不能果決而退。嘗見汪丈論楊大年好佛,後來守不定,汪丈甚不信。雲是蘇子由記此,恐未必是。"〔南升〕

"老氏煞清高,佛氏乃為逋逃淵藪。今看何等人,不問大人小兒,官員村人商賈,男子婦人,皆得入其門。最無狀,是見婦人便與之對談。如杲老與中貴權要及士夫皆好。湯思退與張魏公如水火,杲老與湯張皆好。"又云:"杲老乃是禪家之俠。"又云:"陳了翁好佛,說得來七郎八當!"〔南升〕

韓退之詩:"陽明人所居,幽暗鬼所寰。嗟龍獨何智!出入人鬼間。"今僧家上可以交賢士大夫,下又交中貴小人,出入其間不以為恥,所謂"出入人鬼間"也。如妙喜與張魏公好,又與一種小人小辟好。〔璘〕

信州人新鄂州教官龔安國,聞李德遠過郡,見之。李云:"若論學,唯佛氏直截。如學周公孔子,乃是抱橋柱澡洗。"〔方〕

問:"近世王日休立化,如何?"曰:"此人極不好,貪汙異常。"曰:"既如此,何故立脫?"曰:"他平日坐必向西,心在於此,遂想而得。此乃佛氏最以為下者。"程氏說"野狐精",正是以如此為不足貴。〔可學〕

因說某人棄家為僧,以其合奏官與弟,弟又不肖;母在堂,無人奉養。先生顰蹙曰:"柰何棄人倫滅天理至此!"某曰:"此僧乃其家之長子。"方伯謨曰:"佛法亦自不許長子出家。"先生曰:"縱佛許亦不可。"〔可學〕

陳福公臨終,親筆戒其子勿用浮屠。林子方力責之。人之卑陋乃如此!〔淳〕

先生說及俗人之奉佛者,每晨拜跪備至;及其老也,體多康健,以為獲福於佛。不知其日勞筋骨,其他節省運用血氣,所以安也。〔過〕

夷狄之教入於中國,非特人為其所迷惑,鬼亦被他迷惑。大乾廟所以塑僧像,乃勸其不用牲祭者。其他廟宇中,亦必有所謂勸善大師。蓋緣人之信向者既眾,鬼神只是依人而行。〔必大〕

"本朝歐陽公排佛,就禮法上論,二程就理上論,終不如宋景文公捉得正贓出。見李蔚傳贊論華人增加處。佛書分明是中國人附益。"問:"佛法所以傳至今,以有禍福之說助之?"曰:"亦不全如此,卻是人佐佑之。初來只有四十二章經,至晉宋間乃談義,皆是剽竊老莊,取列子為多。其後達磨來又說禪,又有三事:"一空,二假,三中。空全論空,假者想出世界,中在空假之中。唐人多說假。"〔可學〕以下闢佛。

問:"胡僧不能害傅奕,只是邪不能幹正否?"曰:"是他心不動。"〔胡泳〕

論釋氏之說,如明道數語,辟得極善。見行狀中者。它只要理會個寂滅,不知須強要寂滅它做甚?既寂滅後,卻作何用?何況號為尊宿禪和者,亦何曾寂滅得!近世如宗杲,做事全不通點檢,喜怒更不中節。晉宋以前遠法師之類,所談只是莊列,今其集中可見。其後要自立門戶,方脫去莊列之談,然實剽竊其說。傅奕亦嘗如此說,論佛只是說個大話謾人,可憐人都被它謾,更不省悟。試將法華經看,便見其誕。開口便說恆河沙數幾萬幾千幾劫,更無近底年代。又如佛授記某甲幾劫後方成佛。佛有神通,何不便成就它做佛?何以待闕許久?又如住世羅漢猶未成佛,何故許多時修行都無長進?今被它撰成一藏說話,遍滿天下,惑了多少人。勢須用退之盡焚去乃可絕。今其徒若聞此說,必曰,此正是為佛教者。然實謬為此說,其心豈肯如此?此便是言行不相應處。今世俗有一等卑下底人,平日所為不善,一旦因讀佛書,稍稍收斂,人便指為學佛之效,不知此特粗勝於庸俗之人耳。士大夫學佛者,全不曾見得力,近世李德遠輩皆是也。今其徒見吾儒所以攻排之說,必曰,此吾之跡耳,皆我自不以為然者。如果是不以為然,當初如何卻恁地撰下?又如偽作韓歐別傳之類,正如盜賊怨捉事人,故意攤贓耳。〔〈螢,中"蟲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