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 本朝四

◎自熙寧至靖康用人

問荊公得君之故。曰:"神宗聰明絕人,與群臣說話,往往領略不去;才與介甫說,便有'於吾言無所不說'底意思,所以君臣相得甚懽。向見何萬一之少年時所著數論,其間有說雲,本朝自李文靖公王文正公當國以來,廟論主於安靜,凡有建明,便以生事歸之,馴至後來天下弊事極多。此說甚好。且如仁宗朝是甚次第時節!柄勢卻如此緩弱,事多不理。英宗即位,已自有性氣要改作,但以聖躬多病,不久晏駕,所以當時謚之曰'英'。神宗繼之,性氣越緊,尤欲更新之。便是天下事難得恰好,卻又撞著介甫出來承當,所以作壞得如此!"又曰:"介甫變法,固有以召亂。後來又卻不別去整理,一向放倒,亦無緣治安。"〔儒用〕(以下荊公。)

論王荊公遇神宗,可謂千載一時,惜乎渠學術不是,後來直壞到恁地。問:"荊公初起,便挾術數?為後來如此?"曰:"渠初來,只是要做事。到後面為人所攻,便無去就。不觀荊公日錄,無以知其本末。它直是強辯,邈視一世,如文潞公,更不敢出一語。"問:"溫公所作如何?"曰:"渠亦只見荊公不是,便倒一邊。如東坡當初議論,亦要變法,後來皆改了。"又問:"神宗元豐之政,又卻不要荊公。"曰:"神宗盡得荊公許多伎倆,更何用他?到元豐間,事皆自做,只是用一等庸人備左右趨承耳。"又問:"明道橫渠初見時,皆許以峻用。後來乃如此,莫是荊公說已行,故然?"曰:"正如吾友適說徐子宜上殿極蒙褒獎,然事卻不行。"曰:"設使橫渠明道用於當時,神宗盡得其學,他日還自做否?"曰:"不然。使二先生得君,卻自君心上為之,正要大家商量,以此為根本。君心既正,他日雖欲自為,亦不可。"又云:"富韓公召來,只是要去,語人云:'入見上,坐亦不定,豈能做事?'"某云:"韓公當仁廟再用時,與韓魏公在政府十餘年,皆無所建明,不復如舊時。"曰:"此事看得極好,當記取。"又問:"使范文正公當此,定不肯回。"曰:"文正卻不肯回,須更精密似前日。"〔可學〕

"荊公初作江東提刑,回來奏事,上萬言書。其間一節云:'今之小辟俸薄,不足以養廉,必當有以益之。然當今財用匱乏,而復為此論,人必以為不可行。然天下之財未嘗不足,特不知生財之道,無善理財之人,故常患其不足。'神宗甚善其言。後來才作參政第二日,便專措置理財,遍置回易庫,以籠天下之利,謂周禮泉府之職正是如此。卻不知周公之制,只為天下之貨有不售,則商旅留滯而不能行,故以官錢買之,使後來有欲買者,官中卻給與之,初未嘗以此求利息也。"時舉云:"'凡國之財用取具焉',則是國家有大費用皆給於此,豈得謂之不取利耶?朝廷財用,但可支常費耳。設有變故之來,定無可以應之。"曰:"國家百年承平,其實規模未立,特幸其無事耳。若有大變,豈能支耶?神宗一日聞回易庫零細賣甚果子之類,因云:'此非朝廷之體。'荊公乃曰:'國家創置有司,正欲領其繁細。若回易庫中,雖一文之物,亦當不憚出納,乃有司之職,非人君所當問。若人君問及此,則乃為繁碎而失體也。'其說甚高,故神宗信之。"〔時舉〕

"新法之行,諸公實共謀之,雖明道先生不以為不是,蓋那時也是合變時節。但後來人情洶洶,明道始勸之以不可做逆人情底事。及王氏排眾議行之甚力,而諸公始退散。"道夫問:"新法之行,雖塗人皆知其有害,何故明道不以為非?"曰:"自是王氏行得來有害。若使明道為之,必不至恁地狼狽。"問:"若專用韓富,則事體如何?"曰:"二公也只守舊。""專用溫公如何?"曰:"他又別是一格。"又問:"若是二程出來擔負,莫須別否?"曰:"若如明道,十事須還他全別,方得。只看他當時薦章,謂其'志節慷慨'云云,則明道豈是循常蹈故塊然自守底人!"〔道夫〕

呂氏家傳載荊公當時與申公極相好,新法亦皆商量來,故行新法時,甚望申公相助。又用明道作條例司,皆是望諸賢之助,是時想見其意好。後來盡背了初意,所以諸賢盡不從。明道行狀不載條例司事,此卻好分明載其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