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十 學四



聖人言語如千花,遠望都見好。須端的真見好處,始得。須著力子細看。工夫只在子細看上,別無術。〔淳〕

聖人言語皆枝枝相對,葉葉相當,不知怎生排得恁地齊整。今人只是心粗,不子細窮究。若子細窮究來,皆字字有著落。〔道夫〕

某自潭州來,其他盡不曾說得,只不住地說得一個教人子細讀書。〔節〕

讀書不精深,也只是不曾專一子細。〔伯羽〕

看文字有兩般病:有一等性鈍底人,向來未曾看,看得生,卒急看不出,固是病;又有一等敏銳底人,多不肯子細,易得有忽略之意,不可不戒。〔賀孫〕

為學讀書,須是耐煩細意去理會,切不可粗心。若曰何必讀書,自有個捷徑法,便是誤人底深坑也。未見道理時,恰如數重物色包裹在里許,無緣可以便見得。須是今日去了一重,又見得一重;明日又去了一重,又見得一重。去盡皮,方見肉;去盡肉,方見骨;去盡鼻,方見髓。使粗心大氣不得。〔廣〕

觀書初得味,即坐在此處,不復精研。故看義理,則汗漫而不別白;遇事接物,則頹然而無精神。〔揚〕

讀書只要將理會得處,反覆又看。〔夔孫〕

今人讀書,看未到這裡,心已在後面;才看到這裡,便欲捨去。如今,只是不求自家曉解。須是徘徊顧戀,如不欲捨去,方能體認得。又曰:"讀書者譬如觀此屋,若在外面見有此屋,便謂見了,即無緣識得。須是入去裡面,逐一看過,是幾多間架,幾多窗櫺。看了一遍,又重重看過,一齊記得,方是。"講筵亦云:"氣象匆匆,常若有所迫逐。"〔方子〕

看書非止看一處便見道理。如服藥相似,一服豈能得病便好!須服了又服,服多後,藥力自行。〔道夫〕

讀書著意玩味,方見得義理從文字中迸出。〔季札〕

讀得通貫後,義理自出。〔方子〕

讀書,須看他文勢語脈。〔芝〕

看文字,要便有得。

看文字,若便以為曉得,則便住了。須是曉得後,更思量後面尚有也無。且如今有人把一篇文字來看,也未解盡知得他意,況於義理。前輩說得恁地,雖是易曉,但亦未解便得其意。須是看了又看,只管看,只管有。〔義剛〕

讀者不可有欲了底心,才有此心,便心只在背後白紙處了,無益。〔揚〕

大抵學者只在是白紙無字處莫看,有一個字,便與他看一個。如此讀書三年,無長進處,則如趙州和尚道:"截取老僧頭去!"〔節〕

人讀書,如人飲酒相似。若是愛飲酒人,一盞了,又要一盞吃。若不愛吃,勉強一盞便休。〔泳〕

讀書不可不先立程限。政如農功,如農之有畔。為學亦然。今之始學者不知此理,初時甚銳,漸漸懶去,終至都不理會了。此只是當初不立程限之故。〔廣〕

"曾裘父詩話中載東坡教人讀書小簡,先生取以示學者,曰:"讀書要當如是。"按:裘父詩話載東坡與王郎書云:"少年為學者,每一書皆作數次讀之。當如入海,百貨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兼收盡取,但得其所欲求者爾。故願學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興亡治亂,聖賢作用,且只作此意求之,勿生餘念。又別作一次求事跡文物之類,亦如之。他皆放此。若學成,八面受敵,與慕涉獵者不可同日而語。"〔方子〕

"尹先生門人言尹先生讀書云:'耳順心得,如誦己言。功夫到後,誦聖賢言語,都一似自己言語。'"良久,曰:"佛所謂心印是也。印第一個了,印第二個,只與第一個一般。又印第三個,只與第二個一般。惟堯舜孔顏方能如此。堯老,遜位與舜,教舜做。及舜做出來,只與堯一般,此所謂真同也。孟子曰:'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不是且恁地說。"〔廣〕

讀書須教首尾貫穿。若一番只草草看過,不濟事。某記舅氏云:"當新經行時,有一先生教人極有條理。時既禁了史書,所讀者止是荀揚老莊列子等書,他便將諸書劃定次第。初入學,只看一書。讀了,理會得都了,方看第二件。每件須要貫穿,從頭到尾,皆有次第。既通了許多書,斯為必取科第之計:如刑名度數,也各理會得些;天文地理,也曉得些;五運六氣,也曉得些;如素問等書,也略理會得。又如讀得聖制經,便須於諸書都曉得些。聖制經者,乃是諸書節略本,是昭武一士人作,將去獻梁師成,要賝官爵。及投進,累月不見訊息。忽然一日,只見內降一書云:'御製聖制經,令天下皆誦讀。'方伯謨尚能記此士人姓名。"又云:"是時既禁史學,更無人敢讀史。時奉使叔祖教授鄉里,只就蒙求逐事開說本末,時人已相尊敬,謂能通古今。有一士人,以犯法被黥,在都中,因計會在梁師成手裡直書院,與之打並書冊甚整齊。師成喜之,因問其故,他以情告,遂與之補官,令常直書院。一日,傳聖駕將幸師成家,師成遂令此人打並裝疊書冊。此人以經史次第排,極可觀。師成來點檢,見諸史亦列桌上,因大駭,急移下去,云:'把這般文字將出來做甚么!'此非獨不好此,想只怕人主取去,看見興衰治亂之端耳。"〔賀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