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五十三 孟子三



先生問節曰:"孺子入井,如何不推得羞惡之類出來,只推得惻隱出來?"節應曰:"節以為當他出來。"曰:"是從這一路子去感得他出來。"〔節〕

如孺子入井,如何不推得其他底出來,只推得惻隱之心出來?蓋理各有路。如做得穿窬底事,如何令人不羞惡!偶遇一人衣冠而揖我,我便亦揖他,如何不恭敬!事有是非,必辨別其是非。試看是甚么去感得他何處,一般出來。〔節〕

孟子論"乍見孺子將入於井,怵惕惻隱"一段,如何說得如此好?只是平平地說去,自是好。而今人做作說一片,只是不如他。又曰:"怵惕、惻隱、羞惡,都是道理自然如此,不是安排。合下制這'仁'字,才是那傷害底事,便自然惻隱。合下制這'義'字,才見那不好底事,便自然羞惡。這仁與義,都在那惻隱、羞惡之先。未有那惻隱底事時,已先有那愛底心了;未有那羞惡底事時,已先有那斷制裁割底心了。"又曰:"日用應接動靜之間,這個道理從這裡迸將出去。如個寶塔,那毫光都從四面迸出去。"〔僩〕

或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曰:"此身軀殼謂之腔子。而今人滿身知痛處可見。"〔銖〕池錄作:"疾痛痾癢,舉切吾身,何處不有!"

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曰:"此身軀殼謂之腔子。能於此身知有痛,便見於應接,方知有個是與不是。"〔季札〕

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只是此心常存,才有一分私意,便闕了他一分。"曰:"只是滿這個軀殼,都是惻隱之心。才築著,便是這個物事出來,大感則大應,小靶則小應。恰似大段痛傷固是痛,只如針子略挑些血出,也便痛。故日用所當應接,更無些子間隔。癢痾疾痛,莫不相關。才是有些子不通,便是被些私意隔了。"〔賀孫〕

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或以為京師市語:'食飽時心動。'"呂子約雲。曰:"不然,此是為'動'字所拘。腔子,身里也,言滿身里皆惻隱之心。心在腔子裡,亦如雲心只是在身里。"問:"心所發處不一,便說惻隱,如何?"曰:"惻隱之心,渾身皆是,無處不發。如見赤子有惻隱之心,見一蟻子亦豈無此心!"〔可學〕

問:"如何是'滿腔子皆惻隱之心'?"曰:"腔,只是此身里虛處。"問:"莫是人生來惻隱之心具足否?"曰:"如今也恁地看。事有個不穩處,便自覺不穩,這便是惻隱之心。林擇之嘗說:'人七尺之軀,一個針劄著便痛。'"問:"吾身固如此,處事物亦然否?"曰:"此心應物不窮。若事事物物常是這個心,便是仁。若有一事不如此,便是這一處不仁了。"問:"本心依舊在否?"曰:"如今未要理會在不在。論著理來,他自是在那裡。只是這一處不恁地,便是這一處不在了。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忽然有一鄉人自不服化,稱王稱伯,便是這一處無君,君也只在那裡,然而他靠不得。不可道是天理只在那裡,自家這私慾放行不妨。王信伯在館中,范伯達問:'人須是天下物物皆歸吾仁?'王指窗櫺問范曰:'此窗還歸仁否?'范默然。某見之,當答曰:'此窗不歸仁,何故不打壞了?'如人處事,但個個處得是,便是事事歸仁。且如窗也要糊得在那裡教好,不成沒巴鼻打壞了!"問:"'仁者以萬物為一體',如事至物來,皆有以處之。如事物未至,不可得而體者,如何?"曰:"只是不在這裡。然此理也在這裡,若來時,便以此處之。"〔榦〕

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如何是滿腔子?"曰:"滿腔子,是只在這軀殼裡,'腔子'乃洛中俗語。"又問:"惻隱之心,固是人心之懿,因物感而發見處。前輩令以此操而存之,充而達之。不知如何要常存得此心?"曰:"此心因物方感得出來,如何強要尋討出?此心常存在這裡,只是因感時識得此體。平時敬以存之,久久會熟。善端發處,益見得分曉,則存養之功益有所施矣。"又問:"要惻隱之心常存,莫只是要得此心常有發生意否?"曰:"四端中,羞惡、辭讓、是非亦因事而發爾。此心未當起羞惡之時,而強要憎惡那人,便不可。如惻隱,亦因有感而始見,欲強安排教如此,也不得。如天之四時,亦因發見處見得。欲於冬時要尋討個春出來,不知如何尋。到那陽氣發生萬物處,方見得是春耳。學者但要識得此心,存主在敬,四端漸會擴充矣。"〔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