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五十五 孟子五



孟子之時,時君重士,為士者不得不自重,故必待時君致敬盡禮而後見。自是當時做得個規模如此定了,如史記中列國之君擁篲先迎之類。卻非是當世輕士,而孟子有意於矯之以自高也。因說孟子不見諸侯及此。〔僩〕

至云:"看得孟子於辭受取捨進退去就,莫非天理時中之妙,無一毫人慾之私,無一毫過不及之病。如謂'段乾木逾垣而避之,泄柳閉門而不納,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見矣'。'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謂非其有而取之者盜也,充類至義之盡'。辭曰'聞戒','餽贐',可受則受之,皆無一毫過不及,無一毫私意。"曰:"道理固是恁地。而今有此事到面前,這道理又卻那裡安頓?"至。

公都子問好辯章

居之問孟子"豈好辯"章。先生令看大意,曰:"此段最好看。看見諸聖賢遭時之變,各行其道,是這般時節;其所以正救之者,是這般樣子,這見得聖賢是甚么樣大力量!恰似天地有闕齾處,得聖賢出來補得教周全。補得周全後,過得稍久,又不免有闕,又得聖賢出來補,這見聖賢是甚力量!直有闔辟乾坤之功!"〔賀孫〕

堯晚年方遭水。堯之水最可疑,禹治之,尤不可曉。胡安定說不可信。掘地注海之事,亦不知如何掘。蓋堯甚以為儆,必不是未有江河而然。滔天之水,如何掘以注海?只是不曾見中原如何,此中江河皆有路通,常疑恐只是治黃河費許多力。黃河今由梁山泊入清河楚州。〔振〕

問:"孔子作春秋,空言無補,亂臣賊子何緣便懼?且何足為春秋之一治?"曰:"非說當時便一治,只是存得個治法,使這道理光明燦爛,有能舉而行之,為治不難。當時史書掌於史官,想人不得見,及孔子取而筆削之,而其義大明。孔子亦何嘗有意說用某字,使人知勸;用某字,使人知懼;用某字,有甚微詞奧義,使人曉不得,足以褒貶榮辱人來?不過如今之史書直書其事,善者惡者瞭然在目,觀之者知所懲勸,故亂臣賊子有所畏懼而不犯耳。近世說春秋者太巧,皆失聖人之意。又立為凡例,加某字,其例為如何;去某字,其例為如何,儘是胡說!"問:"孔子所書辭嚴義簡,若非三傳詳著事跡,也曉得筆削不得。"曰:"想得孔子作書時,事跡皆在,門人弟子皆曉他聖人筆削之意。三家懼其久而泯沒也,始皆筆之於書。流傳既久,是以不無訛謬。然孔子已自直書在其中。如云:'夫人姜氏會齊侯於某','公與夫人姜氏會齊侯於某','公薨於齊','公之喪至自齊','夫人孫於齊',此等顯然在目,雖無傳亦可曉。且如楚子侵中國,得齊桓公與之做頭抵攔,遏住他,使之不得侵。齊桓公死,又得晉文公攔遏住,如橫流泛濫,硬做隄防。不然,中國為渰浸必矣。此等義,何難曉?"問讀春秋之法。曰:"無它法,只是據經所書之事跡,準折之以先王之道,某是某非,某人是底猶有未是處,不是底又有彼善於此處,自將道理折衷便見。如看史記,秦之所以失如何?漢之所以得如何?楚漢交爭,楚何以亡?漢何以興?其所以為是非得失成敗盛衰者何故?只將自家平日講明底道理去折衷看,便見。看春秋亦如此。只是聖人言語細密,要人子細斟量考索耳。"問:"胡文定春秋解如何?"曰:"說得太深。蘇子由教人看左傳,不過只是看他事之本末,而以義理折衷去取之耳。"〔僩〕

孟子苦死要與楊墨辯,是如何?與他有甚冤惡,所以辟之如不共戴天之讎?"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才說道要距楊墨,便是聖人之徒。如人逐賊,有人見了自不與捉,這便喚做是賊之黨。賊是人情之所當惡。若說道賊當捉,當誅,這便是主人邊人。若說道賊也可捉,可恕,這隻喚做賊邊人!〔賀孫〕

問孟子"好辯"一節。曰:"當時如縱橫刑名之徒,孟子卻不管他,蓋他只壞得個粗底。若楊墨則害了人心,須著與之辯。"時舉謂:"當時人心不正,趨向不一,非孟子力起而辟之,則聖人之道無自而明。是時真箇少孟子不得!"曰:"孟子於當時只在私下恁地說,所謂楊墨之徒也未怕他。到後世卻因其言而知聖人之道為是,知異端之學為非,乃是孟子有功於後世耳。"〔時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