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久霖:買來個石油帝國?

8月18日,一起靜悄悄的收購在新加坡低調簽字。發生在中國航油(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CAO)和新加坡國家石油公司(SPC)之間、標的價值達數億美元的這筆交易,可能是迄今為止充滿波折、充滿焦慮的中國石油公司海外收購史中的一次重要成功,雖然這一點可能還沒有被大多數人所意識到。事實上,中國能源企業的海外收購似乎再也經受不起一次大的挫敗了。

隨著中國能源需求的日益轉旺,以中國能源企業為代表的海外併購,近年來已經成為中國儲備未來的一個重要途徑。然而,繼2002年中石油收購俄羅斯斯拉夫石油公司受阻以來,以中國三大石油巨頭為主導的海外收購屢屢受挫。接二連三的失敗和失意,已經提醒中國人,“油荒”之下的中國能源企業海外尋油之路,必然是布滿了艱辛。是我們的實力不夠,還是跨國收購技巧缺乏?抑或真如國人心底懷疑的那樣,是跨國資本對中國的崛起的另外一種扼制?反思的聲音不斷響起,焦慮感不斷攀升。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一個幾乎不為國內企業界所知的企業家—陳久霖,和一個不被國內石油界看重的小兄弟—中國航油,走進了《中國企業家》的視線。自2002年起,我們一直注視著陳久霖(中國航油集團副總經理、中國航油(新加坡)公司執行董事兼總裁)和中國航油的每一次重要舉動,並且目睹著他逐漸把中國航油從一個船務經紀公司轉變成航油貿易公司,後又迅速轉變成集貿易和實業投資於一體的綜合性石油類企業的過程。

中國航油的海外併購,幾乎與國內三大石油巨頭同時起步,只不過因其小而得以隱身於“三大”之後不被外界過多關注到。相比“三大”在近年來不斷遭遇的挫折,中國航油似乎幸運得多,2002、2003兩年持續不斷的收購幾乎一路順風。2002年是中國的石油公司海外併購開始加溫的一年,那一年中國十大併購案例中有兩例選自“三大”的海外併購項目,而陳久霖也在那一年完成了對中國航油至今看來都具有重要戰略意義和投資價值的兩項收購—一是投資6000萬歐元(約值人民幣6億元)購買了西班牙石油設施公司CLH5%的股權,一是收購了上海浦東國際機場航空油料有限責任公司的33%股權。

從中東到新加坡到中國大陸,從下游的石油貿易到中游的航油設施再到上游的石油儲運,其實陳久霖很早就開始了對中國航油的整體布局,目標直指“一個完整的海外中資石油公司”。這次中國航油以“現金+股票憑單方式、在收購對象SPC利潤飆升並正進入新的良性發展期的寶貴時機下,完成了對其20.6%股權的收購,恰好可以藉助SPC現有的上、中、下游領域,向“具有完整供應鏈的石油企業”的發展目標邁出“重要一步”。國家發改委能源研究所所長、中國能源研究會副理事長周大地說,中國航油收購SPC的行動,是中國實現能源安全和保障的一種新的嘗試和有效補充。而中國航油的董事長莢長斌則認為,“中國需要擴充石油煉製能力以及海外石油儲運基地,中國航油收購SPC的股權,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幫助中國解決以上的需求。”

陳久霖坦言,自己還是“一個小兄弟”,但中國航油不怕與“三大”的正面競爭—“我們和BP、殼牌、美孚這些國際石油大腕一個鍋里吃飯(同為CLH股東),要怕早完了”。陳久霖承認“那三家他們在國內都做得非常好了”,但在海外,大家機會都一樣。

在中國的石油巨頭們都忙著去海外搶灘布點的時候,作為“小兄弟”的中國航油,從老大們的挫折中不斷汲取營養,似乎正在悄悄長成中國石油的另一支重要力量。

政府的支持、企業的實力總被看作是關乎海外收購成敗的重要因素。但是企業家的商業精神及商業判斷,實際上在重大收購中往往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我們即將要講述的中國航油的收購故事中可以看到,企業家精神即便在全新的充滿國家意志的海外石油收購領域,也同樣重要。

但是也應該看到,SPC收購項目的成功,還僅僅是陳久霖走向海外石油帝國的夢想剛剛開始的地方。圍繞中國航油和陳久霖,仍然存在很多疑慮和擔憂:

—此次收購後中國航油從原來的零負債突然上升到46%的負債率,這對其未來展開更大的夢想是否是個挑戰?

—儘管收購已經完成,但在收購過程中,中國航油一方與SPC的另一股東之間所產生的敵意和衝突,會不會影響中國航油對SPC的未來企圖?假如管理層強烈抵抗,中國航油的股東生活將怎么展開?

—到2003年底,中國航油新加坡公司雖然已有76億美元的營業收入,但卻只有40多名員工,此前它的主要能力是國際石油貿易和實業投資,這樣的團隊能否實現其宏大的海外產業的整合夢想?他們還欠缺哪些能力?

—儘管迄今為止中國航油的海外收購都還比較成功,但是僅靠收購的方式能否造就出一個中國人夢寐以求的海外石油帝國?

這些問題的答案,可能對陳久霖和中國航油自身來說,也還在尋求之中。

收購SPC股權價值何在?

新加坡國家石油公司(SPC)是本區域最大的石油與天然氣公司。它的主要業務是石油和天然氣的開發、生產、煉製、倉儲、分銷以及原油和石油產品的貿易等,是一個具有完整供應鏈的石油企業。它最主要的投資是擁有新加坡煉油私人公司(SRC)50%的股份。新加坡煉油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煉廠之一,日產量達到28.5萬桶,利用率超過80%,預計未來還會提升。自2003年年中以來,煉油業務的利潤率一直在上升,而且現在的利潤率比一年前已經超出了一倍,國際石油業普遍認為石油煉製的黃金時期將再持續3-5年。這主要是因為本區域尤其是中國對石油或石油相關產品的需求大大提高。據統計,中國今年前7個月的石油消耗量已經比去年增長了18%,而進口量已經飆升了40%。除此之外,結構性的調整也將使得煉廠暫時供不應求。比如,新環境標準的實施,將使得一些不符合新環保要求的煉廠由於沒有足夠的改造資金而不得不關閉,而同時建造新的煉廠還需要一段時間。這個時間空當將對新加坡石油公司以及中國航油都十分有利。

陳久霖認為,這項策略性的投資是中國航油實施第三次戰略轉型的第一步。中國航油的目標是成為首家既有上游油田和煉廠、又有下游倉儲設施和分銷網路等一系列完整供應鏈的海外中資石油企業,而且這個供應鏈將跨越國界,從產油國到煉廠和倉儲中轉、直至消耗國等。這個全球性的供應鏈將以中國不斷提高的石油需求作為強大的後盾。

陳久霖特別表示,完成收購SPC股權後,他在參與SPC管理和整合SPC資源方面還會有新的思路。

一次“艱苦卓絕”的石油收購,凸顯了中國商人、中國企業立足海外的不易

2004年8月18日,站在他位於新加坡新達城第3座的31層辦公室里,陳久霖望著眼前由Marina海灣、橫跨海灣的高架橋以及在它們之上的長空所構成的海陸空全景圖,把長達2年、600多天的煎熬,在凌晨太陽剛剛爬過地平線的那一刻,釋放了出來。因為這一天,陳久霖完成了他一生中最艱難的一次收購—以2.27億新元現金及發售2.08億股中國航油股票憑單(憑單執行價格為每股1.52新元)的總值,從三個印尼木材商人手裡,輾轉購買了8800萬股新加坡國家石油公司股權。

此前10天,2004年8月9日,正在參加公司董事會會議的陳久霖,在北京五洲皇冠假日酒店套房裡,向《中國企業家》講述了這起收購的內幕和甘苦。陳說,他並不願意透露給我們,因為多年以後,他也許會把過去這兩年圍繞SPC收購所發生的事情,寫成一本飽含他的許多目前不能向外人道出的辛酸故事的書。

聽來的大生意

時間推回至2001年年底,新加坡。陳久霖在同SPC一位董事吃飯閒聊時,第一次聽到了“SPC股東準備出售SPC股權”的訊息。作為同行,陳深知SPC的價值—由新加坡政聯企業(相當於中國國有企業)吉寶集團(Keppel Corporation)持有77%股份的SPC,是新加坡惟一的國家控股上市公司,公眾持有其餘23%的股份。SPC經營石油天然氣的開採、提煉和原油、成品油的銷售,擁有大型油罐區、2個深水碼頭,從印尼過來的兩條石油、天然氣管線分別達365公里長,兩條管線連線所有東協國家。SPC業務遍及新加坡、越南、印尼、韓國以及中國大陸、香港和台北地區,產業鏈條極其完整。這些,無一不深深吸引著陳久霖,因為滲透石油行業上下游的完整產業鏈,正是陳久霖和中國航油一直夢寐以求的未來。

在國內企業排行榜上,鮮見中國航油及陳久霖的身影,但在新加坡,中國航油和陳久霖的成功,則被新加坡國立大學商學院作為成功企業的教學案例記錄在冊。1997年,陳久霖恰在亞洲金融危機爆發的時刻臨危受命前來新加坡,手握遠遠不夠買一單油的21.9萬美元啟動資金,準備把中國航油的前身、曾經虧損2年,之後又休眠了2年多的中國航油總公司所屬海外獨資公司重新運轉起來。當時的陳久霖麾下,只有2名員工、10多萬新元負債。從航油貿易起步,到逐漸“壟斷”中國進口航油採購市場,兩年後,中國航油被新加坡《聯合早報》稱為“航油大王”。2001年12月6日,中國航油在新加坡交易所主機板掛牌上市。

此後3年,陳久霖帶領中國航油披荊斬棘,通過跨國收購完成兩次重大轉型,擺脫了“貿易公司”的風險和帽子。現在,成為“海外首家擁有完整產業鏈條的跨國中資石油公司”已經是中國航油最重要的發展藍圖—陳近年來的一系列海外收購行動,全部指向這一個目標。目前中國航油已經開始的海外布局包括在西班牙以6000萬歐元收購CLH公司5%的股權;在中東地區建立自己的石油儲運基地;在馬六甲海峽建立石油倉儲設施;建立自己的海上石油運輸能力以及在中國本土從南到北收購一系列航油設施……

因此,當聽到新加坡國家石油公司即將出售股權的訊息,陳的興奮是可想而知的。他當即表示要做積極論證,同時將情況上報給國內母公司中國航油集團。

最初陳希望能夠“全部吃下來”—因從規模上講,SPC是一個中型公司,符合中國企業、尤其是中國航油的購買實力—然後把它與中國航油的業務進行全球範圍內的整合。

2002年年初,陳在先後獲得了董事會、集團公司和我國政府有關方面的正式批准後,向吉寶集團正式表達了收購意向,之後進入談判程式。

第一次挫敗

但在這之後發生的事情,卻讓陳久霖幾乎一夜間愁白了頭髮。本刊去年曾以“一次惱火的收購”為主線報導過當時的一部分情景,但並不知道具體的收購項目即指SPC(見本刊2003年11期)。陳坦言,最初他是有一點不自信,當時,CAO市值只有2個多億新元(目前其市值已達19億新元),要“吃下SPC”,無異於“蛇吞象”。所以一開始,是他主動將情況通報給國內一些有實力的專業公司,希望合作收購。開始得到的反應並不積極,陳久霖說,“可能人家覺得我這么一個小公司,實力不夠,或者當時他們也不感興趣吧。”總之,當時國內幾家得到通報的公司“都沒當回事”。但是當中國航油花了50萬美元讓美林銀行把項目可行性研究報告端上來以後,事情起了截然不同的變化,“大家開始覺得這個項目很不錯了”。於是,一場首先發生在幾家中國公司之間的“明爭暗鬥”開始了。

2003年5月,非典同時在中、新兩邊都鬧得很兇的時候,也正是此項收購在幾家中國公司之間展開激烈爭奪的時候。當時,國內的“協調機制”已經啟動,中國航油雖早在2002年底的時候就拿到了國家的正式批覆,同意此次收購由中國航油主導,但非典過後,另一中國公司還是來到新加坡與吉寶集團展開了投資談判。

陳久霖回憶,當時所以主動把情況通報過去,還出於另外一個考慮—SPC是一個有很強實業基礎的公司,而中國航油從貿易起家,還未能積累相當的實業管理經驗,所以當時的想法是合作收購,中航油參股或控股,管理交給合作的國內專業公司去做。

但這一步事後看來,是錯使一招,全盤崩潰。

當三家中國公司同時向外方表達了收購意願時,局面馬上就變得對SPC非常有利了。由於陳久霖一開始抱定了壓價的主意不放手,並且動用了一些關係給賣方施加壓力(這一點他事後總結也是自己當初失策的一個原因,雖然省下了這筆錢,但隨後為了挽回敗局所付出的代價,卻又無法衡量了),導致SPC很快就把中國航油甩出局外。

遺憾的是,另兩家中國企業也並未能獲漁翁之利,反而被吉寶集團好好利用了一回,當三家國內公司正在內訌之中紛紛擾擾的時候,三個印尼木材商人不知如何鑽了這個空子,以略高於國內某公司給出的價格,買走了SPC28%的股權。

陳久霖解釋,印尼木材商之所以沒有全部買走SPC計畫出售的77%股權,一是本身沒有那么大的實力;二是它當時也希望國內另一家公司再去收購,以抬高股價。因為行業差異,印尼商人的收購目的,更多的是想過手,通過股價的炒作賺上一筆。這些都是陳久霖在很晚以後才了解的情況。

SPC28%股權出手的訊息給了陳久霖沉痛一擊!他用了“悲痛”這個詞形容他當時的心情。獲知這一訊息的時間是2003年10月初的一天。雖然當時他還不知道是誰買走了這28%,但付給美林的50萬美元和忙前忙後所做的大量工作,仿佛全都要在瞬間消失了。在陳久霖的個人理解中,這是“馬上要到手的東西沒了”。

曲線出擊:走高層路線

天不遂人願,陳久霖說。他對SPC的渴望如此強烈,但老天就好像有意的,偏要這樣幾起幾落地折騰他。

儘管預料到會比較困難,但是陳久霖依然沒放棄從SPC手中收購剩餘股權的夢,他利用在新加坡開拓數年積累下的政商兩界資源,利用各種途徑曲折接近吉寶集團決策層,試圖通過努力找到一個突破口。儘管他找到了許多“肯幫忙”的人,比如SPC的老闆的老闆。話是說了,人也見了,還頗費了一些周折,但事情還是沒有任何進展,主要困難在價格上,陳想以自己的價格買,而吉寶集團方面則堅決不讓步。

2003年11月,時任新加坡總理的吳作棟訪華,16位企業家隨行,其中包括陳久霖。陳久霖發現吉寶集團的執行主席林子安也在其中,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吳作棟一行在昆明訪問的時候,陳久霖一邊參加活動,一邊轉著腦子想點子。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因行程緊張,要製造單獨會談的機會很困難,所以陳想了法子說邀請林先生早上6點鐘的時候“共進早餐”。由於太早了,飯店餐廳還沒有開門,陳久霖就在商務中心設了一個臨時餐廳。由於沒有自己的隨行人員,陳久霖親自出馬,找店家叫了吃的東西送到那個臨時餐廳里,然後開始對林子安進行了一場“艱難的遊說”。

這個機會顯然製造得很好,所以談話的效果“也非常好”,林答應回新之後立即幫助中國航油進行協調,還告訴陳如何開始行動的具體步驟。陳久霖說,按照當時談的“那個程度”,他以為“這回是十拿九穩了”,“那段時間心情那個好啊”,回憶這一段,陳忍不住哈哈大笑,那一段的自我感覺,就是“什麼事情都能搞定”。

在那之後不久,在經過了種種的接洽之後,而且是似乎一切都向好的方向扭轉的時候,有一天,陳久霖正在國外出差,在馬路上接到秘書的電話,說林先生來信“拒絕了”。陳怎么也不能相信,他讓秘書立即把來信傳真到一個路邊郵局裡,要親自看。因為此時,無論如何,他都難以置信。

果然,壞訊息再次不期而至。

陳久霖這一次用了“晴天霹靂”這個詞來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的確很貼切。

這件事過去不久,新加坡資政李光耀訪問北京,陳久霖得知訊息,就事先打聽好李資政回新的航班,先飛回北京,買了和李資政同時返回新加坡的頭等艙機票等著。然後,在那一天,他“恰好”在機艙里遇見了李資政,他們以前見過面,還曾經合影留念,這一切經過適當的提醒,頭腦清晰的李資政一一想起,“Oh, Mr. Chen”。一路暢談之後,李光耀最後答應回去看看“What I can do(我能做些什麼)”。

接下來—有點掃興—結果跟那位林先生類似,雖然經李資政熱心推薦,陳久霖進一步接觸了吉寶的某位重要負責人,但結局同樣是白高興了一陣子之後,隨即再度烏雲壓頂。

逼迫陳久霖在“高層路線”上及時“迷途知返”的,是隨著全球石油價格迅速上漲的趨勢,快速進入良性循環的SPC,很可能關上售賣股權這扇大門的危險。當時,SPC的利潤水漲船高,股票價格也一路上揚,本來吉寶集團有些領導並不準備出售SPC的股權,就是因為政府要求其剝離非主業,集中力量在優勢行業發展,才被迫對外宣布出售SPC。而現在SPC能賺錢了,勢頭又這么好,吉寶就有理由打退堂鼓,於是漸漸收縮售賣股權的計畫,眼看著收購的大門,就要徹底關上。

當時,陳也曾經想過採取發出收購邀約的方式,進行公開的敵意收購,但實力所限,風險太大,最後也只好放棄。

死心塌地迴轉頭

至此,陳久霖終於死心塌地迴轉頭來,把突破的希望全部壓到買走了那珍貴的28%的人身上。

第一步,當然是找到買走28%的人。

最初的訊息隱約顯示股權去向與印尼有關,當時有傳言指可能是印尼總統梅加瓦蒂的丈夫收購了股份—因為誰也想不到印尼木材商人如何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突然拿走了它。2003年10月7日,10+3會議在印尼巴厘島舉行,中國總理溫家寶等高層領導正在當地出席會議。陳久霖帶上投資經理,直奔巴厘島,希望通過藉助上層力量,尋求機會找到那個幕後投資人,說服他把股票轉賣給中國航油—當時陳認為他們目前只是草簽了協定,如果方法得當,應該還有機會。

巴厘島的南部已經處於半封鎖狀態了,位於南部海灣的會議舉辦地找不到可以下榻的像樣一點的酒店,陳久霖和助手們就“像特務一般地等在一個路邊小招待所里”,期待著大使館的訊息,陳之前電話聯絡到大使和參贊,要求他們幫助了解是誰買走了那28%。也就是在這個等待過程中,陳久霖一行“忽然來了靈感”—也許買方跟中國有聯繫!於是就在那個小招待所里(本刊記者8月21日曾經前往印尼巴厘島,試圖找到這個具有特殊意義的路邊小店,去了才發現,除了幾個主要由外國人開發的五星級度假酒店外,到處都是極相似的矮房子,幾乎難以分辨),立即開始列單子,把能出得起1.9億新元(28%SPC股權的價格)的印尼華人富商的名單一一排列出來,逐個篩除,看看誰最有實力,誰最可能冒險。

雖然經過了種種曲折,並動用了許多國內、國外的“關係”,但就憑著一股勢在必得的勁頭,用這樣一種古老的“笨”法子,那個神秘的幕後投資人還真的讓陳久霖給找出來了,這對當時的陳而言,真有雲開霧散、柳暗花明之意。

然而,出於信守契約的精神以及其他一些原因,三個印尼商人最後還是與SPC完成了收購。可能是上帝注定要跟陳久霖把這個“玩笑”開下去吧,在剛剛經歷了接二連三的打擊之後,陳鏇即再遭重創。

這一刻對陳久霖來說,最恰當的形容莫過於那句中國老話了—“屋漏偏逢連陰雨”。新加坡美麗的林陰大道,眼前新達城的繁榮景象,以及腳下那個華人建造的巨大的“財富之泉”,全都在他眼前黯然失色。

“男兒有淚不輕淌,並非內心無感傷。花團錦簇雖榮耀,得來全賴汗濕裳。”這首七絕,是陳久霖寫自己的。

在那個階段,陳久霖說,“有時,我半夜爬起來讀《易經》,希望可以從《易經》裡面中找到一點平衡”。當SPC股權的收購似乎已經山窮水盡的時候,陳久霖在一天的早上4點鐘爬起來看《易經》時,忽然讀到一個“習坎卦”,研究了40分鐘以後,陳在凌晨4點40分,把他的“研究成果”變成了一首五絕—《周易》設“習坎”,喻指處事難。重險而勝往,離“坎”是平川。然後用手機發給同事,鼓舞自己的同時,也兼作鼓舞士氣。

陳久霖堅信,橫在他眼前的正是這樣一道“坎”,所有這些磨難、曲折,不過是在讓他不斷地通過“習坎”而超越,他決心“不放棄”。

在這次長達2年的收購中,陳久霖幾乎使盡渾身解數,動用上所有他能動用的幾乎所有力量,但直到2004年5月底,事情還依然沒有任何轉機。無數次暗夜裡,陳久霖回想自己這兩年來為了這個收購所採取的種種“非常”措施,只好苦笑自嘲。

柳暗花明

儘管印尼木材商履行了和SPC的契約,但陳久霖下的功夫也並沒有白費。在“說服”過程中,陳久霖曾不辭辛苦地親自帶著木材商南下北上,到北京、到上海去看中國航油母公司的油庫,當時對方雖然不解其意,但親眼目睹了中國航油的“實體”,還是使他漸漸地對陳久霖和中國航油增加了不少信任度,這給隨後開始的實質性接觸和步步深入的談判,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基礎。

經過近半年的前後遊說、談判、磋商,2004年6月26日,中國航油和印尼木材商人的私人公司Satya Capital Limited終於簽署了一個框架性協定,對方答應出售手中的絕大部分SPC股權給中國航油,同時保留一部分,以繼續獲利。夢寐以求的8800萬股,終於重新對陳久霖露出笑臉,讓他再次看到了希望。

但現在的陳久霖已經成了不折不扣的“驚弓之鳥”,那么多次觸到希望的邊緣又轉瞬陷於絕望的經歷,讓他不敢輕易相信成功。不到最後一刻,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煮熟的鴨子會飛,到嘴的肥肉自己長了腿會走,一切要等到協定最後簽署的時刻才能放下心來。

2004年8月17日,中國航油一方與印尼木材商一方,再次坐到談判桌前。最後的談判幾度出現變故,印尼木材商不斷希望追加條款,陳久霖則一直堅守陣地—2年的時間,跨越幾萬公里的輾轉鏖戰,以及大把付出的心血和金錢,完全可能在短短几秒中化為烏有。半夜,壓抑不住怒火加悲憤的陳幾乎拍案而起,把嚇壞了的同事和印尼木材商拋在身後,獨自一人走上深夜的新加坡街頭去散步。他說,自己當時的心情壞透了,心裡一直在想,“自己受這許多窩囊氣,到底是為了什麼?”

最後,陳久霖還是回到了談判桌上,惟一的讓步是同意在最後生效的協定上附加上一個新的條款—協定生效的前提條件之一,是中國航油(新加坡)有限公司的董事會要確保在陳久霖先生被調離公司的前6個月,通知股權出讓方。李姓印尼木材商人在協定上籤上自己的名字前對陳久霖說:“陳先生,從此以後,我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他說這句話的含義是,如果中國航油的股價上漲,他所持有的中國航油2.08億新元股票憑單就會得利,反之,也可能顆粒無收。而他把寶押在了陳的身上。

上帝關上一道門,卻又打開了一扇窗。8月18日凌晨,這扇上帝之窗終於為陳久霖和中國航油開啟了。不管怎樣,在這個要命的早晨,陳久霖和中國航油終於沒有讓人看了笑話,在脊梁骨深處的寒意尚未散盡的時候,他們又站到了自己的歷史的另一個巔峰。

成熟的蘋果

2004年8月18日,新加坡香格里拉飯店的小會議廳。中國航油3年的“老員工”、發言人John Casy,在為自己的老闆陳久霖的到來,做著必要的準備。

此時,陳久霖正在樓下的會議大廳里,懷揣著他的就職演說草稿(上台前,他對記者說,萬一選不上,這演說詞就不用掏出來了),在中國派駐新加坡特命全權大使及200餘位中資企業代表的注視下,接過中資企業(新加坡)協會第四任會長的接力棒,其背後深色的幕布,襯托出他成功“捕獲獵物”後的獵人般閃閃發亮的眼睛。

事實上,能夠使陳久霖的眼睛放出異樣光芒的時刻,將在30分鐘後,那時,他的舞台將從中資企業大會的現場,轉移到John Casy目前所在的位置,屆時,新加坡以及周邊國家和地區的許多新聞媒體將集聚於此,在新加坡股市已經關門休市以後,從陳久霖嘴裡獲悉一項足以影響2隻重要股票走勢的“訊息”—這天早上,訊息靈通的路透社發布了一條只有幾十個字的簡訊,稱“中國航油將要宣布一項重要的併購”。早餐後陳久霖剛剛為這個“重要的併購”簽署了最後協定不久,即收到路透社記者的電話,要求透露一點訊息“以滿足路透社用戶的好奇心”,陳壓抑住興奮的心情,嚴格地按照律師給他的時間要求回答說:請在今天下午5點30分,前來項目介紹會現場獲取有關訊息。

陳久霖入場了。七八隻各電視頻道的各色話筒搶上去。其自信而樂觀的笑容被攝影師的鏡頭及時記錄,並在次日成為新加坡乃至香港各大報章“MONEY”版的頭條新聞。

在發布會上,他對新加坡著名的英文報紙《海峽時報》的記者說:我們摘到了我們想要的蘋果。(房毅)

來源:《中國企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