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子磊:一個男人的華麗和平凡

本來,我是衝著這樣的由頭來採訪邱子磊的——目前在中國老牌國有企業里擔任最高層管理職務的最年輕的“海歸”——中國海洋石油有限公司財務長兼高級副總裁,兩年前任職時僅37歲。

然而,我們的談話卻很難沿著那種慣常的“成功者”的脈絡走下去。

雖然在他以往的人生里,已有過很多令人艷羨的經歷,但他並不以此為傲、以此滿足。

因為,他覺得人的生活軌跡其實是無法事先確定的,所以,當結果出來的時候,你只有平和地去接受,而沒理由想得太多,說得太多。

邱子磊把斟滿水的杯子放在我面前,然後轉到辦公桌的另一邊,站在那兒微笑地看著我。他的笑容很爽朗、很誠懇,而正由於有了這些發自內心的內容,也使得他的臉顯得越發年輕。

“沒想到,你這么年輕,比我想像的更年輕。”在第一時間,把自己對別人的第一印象清晰地表達出來,是我多年來養成的習慣——直爽,是人與人之間實現溝通的最好方式。

“噯,‘年輕’這個詞對做企業的人來說可不一定是好事,它往往是同‘不成熟’‘缺少經驗’之類看法連在一塊兒的呀……”

果然,還沒幾分鐘,我們就已經談到一塊兒去了,就象有段時間沒見面的老同學、老朋友,交流著有關的事情和心情。

本來,我是衝著這樣的由頭來採訪邱子磊的——目前在中國老牌國有企業里擔任最高層管理職務的最年輕的“海歸”

——中國海洋石油有限公司財務長兼高級副總裁,兩年前任職時僅37歲。然而,我們的談話卻很難沿著那種慣常的“成功者”的脈絡走下去。

“需要強調的一點是,你千萬別把我描繪成是什麼‘成功者’。因為,這些年來我所有乾過的事,都不是當初自己計畫要幹的事。這么說吧,凡是我曾經精心計畫的事,到今天一樣也沒有乾成;反而是那些連做夢也沒想到要幹的事,卻出了一些成績!你說,我對自己該怎么評價?”

無心插柳

23歲那年,邱子磊出國留學。本來,學校已給他辦了公派留學的手續,目的地是德國。可他覺得,既然是出去一回,就應該到最值得、最能學到有用東西的地方去。美國是國際上心理學研究水平最高的國家,所以他決定改去那兒,並且不得不為此把公派改為了自費。

此前,他的人生履歷表是這樣的:

1964年4月生於浙江省嘉興市,父親是普通知識分子,母親是普通職員,有一個妹妹;

12歲到陝西省寶雞市鳳縣投親靠友,在秦嶺半山腰的鄉村里生活了一年多;

16歲時考入杭州大學心理學系工業心理學專業,20歲畢業,留校任教,直到出國之前。

從以上履歷里不難發現兩個特點:第一,邱子磊從小天資比較好,同江南“人傑地靈”的鄉土氣質很吻合;第二,他的家庭背景和少年時代的經歷很平實,這決定了他後來踏實、誠懇和堅韌的性格氣質走向。

在大學學習和工作期間,對邱子磊影響最大的人是他的老師汪安聖。汪先生既是他學業上的引路人,又是他尊敬和崇拜的楷模——原來只是浙江農村連鞋子都穿不上的窮孩子,後來卻成為了國內心理學界的學術專家和權威。之所以要出國求學,他就是想成為同汪先生一樣的人。那會兒,邱子磊總覺得自己腦子裡裝得東西還實在太少,光靠死啃硬譯幾本外文教材,並不足以支撐終生的為教之業與治學之路。出國前他也與汪先生做好了約定:學成之日,便是回杭大師生相佐,共展宏圖之時。

然而,就在邱子磊在美國德克薩斯大學拿到碩士和博士學位的前一年,年僅49歲的汪先生突然英年早逝了!他先是陷入極大悲痛之中,而後又墜入失意茫然——老師不在了,當初的約定已成泡影。

摘下博士帽走出畢業典禮會堂,邱子磊開始在美國的街市上四處盤桓。在大學裡呆了三年,一直埋頭於學業,其實他壓根兒還沒好好地看看這個國家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更當務之急的事是,他得趕緊找一份工作,而且絕對不是在Restaurant里端盤子洗碗之類的工作。他,得重新選擇一條對自己人生有意義有價值的路。

那是1990年,正是美國經濟最不景氣的時候。報紙上這么形容市景——昨天在冰雪交加的芝加哥,有數萬人正在為僅有的一百個工作機會而排著長隊。顯然,那緊俏得出奇的工作機會裡,不但沒有讓一個26歲的中國青年占取份額的必然性,而且甚至連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可是,邱子磊偏偏卻就取得了機會,而且是個相當不錯的機會。這,似乎只有用“幸運”二字解釋。

他看到一條啟示:RHR

International招聘諮詢顧問,要求具有心理學等專業博士學歷背景和資深閱歷。

RHR,是做什麼的?不知道。反正人家是要搞心理學的人,儘管自己並不“資深”,也只得硬著頭皮撞上門去。

進門後,他先是傻了。RHR,在美國與麥肯錫公司齊名的老牌兒人力資源企業,已有六十多年歷史,在業內頗具神奇色彩——不是獵頭公司,而儼然是在充當美國各大傳統私人企業的“組織部”,數十年來,眾多企業對高層管理人員的物色配選、交替接班,皆是經RHR之手策劃實施完成。

再看看身邊那些同來應聘的人,邱子磊更覺自己底氣不足。人家不僅都是本土白人,個個儀態端傲、學識出眾,而且還都已有十幾二十年的風霜閱歷,哪是他這個黑頭髮黃皮膚的小青年可以比肩?

然後,邱子磊卻又迎來了意外之喜。RHR的考試官置那些年屆不惑的資深人士於不顧,竟向他投來青睞的目光,幾番洽談,他居然被錄用了!

錄用的理由原來也很簡單——RHR已有向亞洲地區開展業務的構想,所以需要培養具有亞裔背景的人材。就這樣,基礎條件還算不錯的邱子磊,被人家當作培養對象招了去。

殊途歧路,並非學子原來所願。

業精於勤

進了RHR,就得能夠長久地做下去。能做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把企人事顧問這項本職工作乾稱職、乾出色。不過,要想

“稱職”已屬不易,達到“出色”更實在太難。

該工作所需具備的心理學學養,本屬行為科學範疇。而邱子磊在國內學得是工業心理學,到美國後修得則是用模糊數學方法進行戰略性分析的決策心理科學,不能說沒有可用之處,但終歸離主題較遠。他原來為留德學得是德文,臨出國前“抱佛腳”趕學英語,托福考試才拿了500分;到美國三年,雖然一般的讀寫說關早就過了,但如今要天天用地道的本地語言同專業人士進行細緻入微的深層次交流,還是難以達到完美程度。

更困難之點,還在於他缺少相應的美國社會知識和企業經營管理知識。人家那么龐大那么知名的企業,要把選拔CEO之類高層管理者的重任放在他肩上,可實際上,他才只是個連美國城市裡的好多街道都還不認識,從來沒進過任何工廠企業大門的毛頭小伙子呀!

怎么辦?下工夫學唄!他骨子裡根深蒂固的那股堅忍不拔勁兒,這時派上了用場。

其實,在美國,邱子磊何嘗不是一直都處在諸如此類的“艱難困苦”之中?

當年,他是揣著20美元來“自費留學”的。之所以敢這么就來了,是因為德克薩斯大學事前已批准給他每月500美元的獎學金。有了這筆錢,支付學費和最基本水準的生活費用倒還算勉強夠,可其它費用呢?美國的圖書價格很貴,一本專業書動輒就是上百美元,不用說該買的書邱子磊買不起,就連複印數不清的一摞摞資料的錢他也拿不出。

“我是靠借書、抄書籍的方式把碩士和博士學位讀下來的,這可能是最便宜地掙來的學位了。在德克薩斯大學,記憶中只是在剛去時買過一本50美元的書,後來在這上面一分錢也沒花過,也沒複印過一頁資料。那時候,真是窮死了!”

大學的圖書館裡,有一套放在那兒專供學生複印的教材,白天大家要用,邱子磊就等到晚上關門時把它借出來,連夜閱讀、做筆記,第二天一早又趕著還回去。就這樣,連複印費都付不起的中國學生,僅用三年時間,就修完了別人通常得花五六年才能修到的統計學、博奕論、實驗心理、認知心理、生物學、生理學和電腦科學等幾十門課程的90個學分,以奇快速度拿到了學位。這其中的所負的艱辛,不言可知。

“我這個人的最大長處,是實踐能力還可以、闖勁比較足,雖然原來不懂、不行,卻能夠想方設法很快鑽進去,把事情做好。從國小到大學,我的個子在班裡一直最矮,總是排隊排第一個、坐座位坐第一排,可在參與各項學習競爭時又往往能名列前茅,自信心也就這么積累起來了。”

至今,邱子磊已經講不清自己在RHR會見第一位客戶時的具體情景了。反正,他確實把那份需要由有40歲以上年紀、十年以上經驗的專業人士乾的企業人事顧問工作幹下去了,並且幹得很出色。證明之一,是在歷時三年半的時間裡,他以每小時3000美元的收費標準同三千多位企業總裁級的人物談過話;“桃李滿天下”,美國西南部的幾十家企業里,都有經他斟選進去擔任高層管理職務的人。證明之二,是在將要達到“而立之年”的時候,已又有另一份很有前途很有意思的工作來主動找他了——美國阿科石油公司(ARCOCo.)挖他,請他去擔任“阿科中國公司”副總裁。

這,又是一件他原來沒有想到要做的事情。

仁智之舉

“在我生活中的每一個階段,總會遇到很多正直、博學和智慧的人,他們在前面指引我、拉扯我,使我得以邁上更高一層的台階,如汪老師、德克薩斯大學的博恩教授、RHR公司的湯姆森總裁、阿科石油公司的格勒偉先生,還有現在我們中海油公司的老總衛留成……數也數不清。”

邱子磊第一次去到美國,下了飛機後,他想到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給博恩教授打電話。因為他兜兒里只有20美元,而且不知道去德克薩斯大學的路怎么走,只能請導師來接。

早晨4點鐘打完電話,7點多了仍然未見博恩教授的身影,他便又打電話過去。教授說:“剛才已經到機場去過了,沒找到你,在廣播裡叫也沒叫到,所以我只好回來。”

“那還得請您再來一下,我……”

“好吧,馬上。”

按理說,邱子磊似乎有點過份。人家其實還並不認識你,頂多只是以前通過一兩次電話,怎好反覆麻煩人家?

博恩教授的態度也多少有點出人預料。要知道,他是美國人呀,在待人接物方面,他完全有理由跟中國人的習慣不一樣。

可是,邱子磊卻不這么想:“‘師徒如父子’是我心裡根深蒂固的觀念。既然我是專門來給他做學生的,有事情當然要向他求助。”

博恩教授也是個很有境界的人。他不光在邱子磊到達美國的第一天,就跑到機場接了他兩次,而且在後來,還成全他提早拿到學位,提前“滿徒出師”。

前面已經說過,在美國的大學裡要拿到碩士、博士兩個學位,沒有五六年時間通常是不可能的。客觀上講,這是由於課業太多,不付出相應的時間很難完成。此外,其實也還有主觀方面的因素。

在那兒,大學教授不僅得靠教學生掙年薪,而且還得靠帶學生出研究成果,有了成果,才可能獲得終身教授的職位。所以,導師一般是不肯輕易地就把自己的學生放走的,前幾年是他們教學生理論和方法,後幾年學生則要為他們當助手打工。這做法是不成文的規則,也是人之常情。

邱子磊之所以只學了三年就能早早畢業,除了個人的勤奮努力,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於博恩教授的理解和照顧。老師看到這個優秀的中國學生日子過得太窮太辛苦,便“法外施恩”,讓他修滿學分就走了!

固然,老師肯於這么做,也是由於他有相應的物質基礎——博恩先生早年在密執安大師從於決策科學界泰斗克拉德·科摩,年紀輕輕便碩果纍纍,29歲獲得終身教授職務,早就不必為學術地位和生計之事操心了。不過,從老師的行動中,邱子磊還是悟出了一番道理:“中國講雷鋒精神,是在樹立一個崇高的精神榜樣,我們可以努力這樣要求自己,卻不能強求別人都去無私奉獻。從這個意義上說,博恩教授的做法也很令人佩服,它體現了一種比較符合邏輯的處世行為態度——當你的不便或小損失能為他人帶來大益處時,你應該主動去謙讓和給予,這樣,大家就都會取得一個比較好、比較完美的結果,人際關係也會更加和諧。”

RHR公司的老闆湯姆森博士,第一次同邱子磊見面時並沒向他談及業務,而是特意給他講了這么一件事:

當年,《花花公子》雜誌的總裁有一次找到他,要求RHR公司為其提供諮詢服務。這本來是樁很不錯的生意,可公司的幾個合伙人開會研究後,卻決定予以謝絕。謝絕的理由是:《花花公子》

與RHR公司的企業形象不符,接了這項業務,就會破壞公司持久發展的基石。

出於同樣考慮,歷年來RHR公司曾謝絕過很多樁諸如此類的生意,放棄了很多賺大錢的機會。而從這裡,邱子磊也同樣有所感悟——“做企業”同“做生意”尚且有如此之大的區別,“做人”和“活著”就更應該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了。

來源:《時尚-ESQUI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