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格總裁孫健君:活在細節之上

如果你第一眼見到孫健君,給你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他高大結實的身體,估計就是他臉上顯眼的兩顆痣。如果你第一次聽到他說話,無論是說漢語還是英語,給你印象最深的肯定是他並不標準的發音。這只是開始,如果你還能不斷地跟他接觸,那就等於不斷地發現,如果把他比作礦藏,他肯定是一座富礦。

不過細數孫健君的經歷不是件明智的事情,那會是一本厚重的傳記才能承載的容量。或許那些值得講述的故事會在別人的文字里得以重現,或許它們只會永遠地留在孫健君的腦海里。就像他自己所說的,他已經逐漸遠離了迷戀於細節的階段。這齣於年齡的增長,更多的是出於角色的轉變。

要數全孫健君40多年來扮演過的林林總總的角色,恐怕連他自己都很難做到,而要弄清楚這背後每一次念頭轉變,那完全是個奢望。當你總算理解了一個躲在被窩裡看古典小說,躲在黑暗的角落裡聽古典音樂的少年,忽然他已經是一名為生計忙碌的大提琴手了;當你對一個大學教師的生活略有所知的時候,他卻放下教鞭隻身上美國再次當起了學生;當你想了解一個碩士畢業生為何以攝影為生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回國投入商海了。

這就是孫健君,一個工農商學兵占全了的孫健君。

其實,他的記憶力再好不過了,能夠準確地記得多年前的小之又小的事情。而如今,“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動盪已經成了往昔,在說“天涼好個秋”之前,孫健君都將心無旁騖地投入到接踵而至的事務中。十年來,為了把自己一手組建的派格環球影視文化公司拉扯大,他幾乎捨棄了工作以外的一切,就連那些擠出時間來所做的回憶,都帶著些須的疲倦。

從飛機上跌落的幻想

美國,很多人的夢想之地。對孫健君來說,美國卻是一個他幻想跌落,又重新升起的地方。

中國興起出國熱的時候,他正在南京藝術學院音樂系教書。在別人的“言傳身教”之下,孫健君試著跟美國的學校聯繫,陸續寄出了一些自己的資料和錄音帶之後不久,他就得到了七個大學提供的獎學金。“我選擇了其中一個很小的大學,原因很簡單,他們給了我全額獎學金,管吃管住,學費也全包。”那個大學就是名不見經傳的東墨西哥州大學,位於新墨西哥州和德克薩斯州的交界處。

1986年,對於已經活躍在文化界、見過不少世面的孫健君來說,出國也意味著滿腦子的美好幻想。於是,就這樣出發了。這幻想隨著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波音747登上了藍天。"747飛洛杉磯之後需要轉機,我換乘了一架中型小飛機,只能坐八九十個人。"他又坐著這箇中型飛機到了鳳凰城,荒涼感慢慢逼近了。"哪知道到了鳳凰城之後,我才知道我要換的下面一架飛機更小,只能坐四十多個人,坐著這架小飛機我們一直飛到新墨西哥州的首府。事情到此仍舊沒完,我還得換飛機。這時,我要換的飛機就更小了,只能坐九個人,感覺已經和噴

農藥飛機沒有什麼區別了。"

那天,機艙里只坐了四個人。就這樣,孫健君終於和戴著牛仔帽、拎著大皮箱的三個乘客飛到目的地——普濤勒斯。“飛機降落了,周圍是沙漠、荒野,別人指著一座簡易的平房告訴我說‘那就是候機大廳’。這時我看見機場人員把我的兩件大行李從飛機上‘噹’地扔下來,然後用一輛平板車推進了‘候機大廳’。”

前來迎接他的是一個大鬍子老頭和一個北京去的女孩,大鬍子就是孫健君的導師。導師開車帶他去學校,“我們的車開了三十多分鐘都沒有看到一棟房子,那一刻,我的心都涼了。”那時,惟一讓他覺得親切的是城市裡的一塊大牌子,上面寫著:“我們總共只有二十多萬居民,其中只有一到兩個人不太友好,其他都是好人。”

孫健君在這個民風淳樸的小城市念了半年書,第一個暑假就去紐約打工了。只有一兩個人不太友好的小城激起了他白手起家的勁頭,這勁頭一直延續到今天。他清楚地記得,那時在紐約洗碗、當服務員、送外賣……,凡是能想到的此類髒活、苦活幾乎都做過。他在紐約打工的時候開始考慮轉學,並且在暑假結束之後順利地轉學到了加州大學爾灣分院藝術系,直到碩士畢業。

“計件”攝影師

從加州大學畢業後孫健君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應該做什麼,在美國拿到關於藝術美學的學位其實並不有助於去找任何工作。除了就去博物館,就是繼續念博士然後去教書。可就在這時候,機緣恰巧落到了孫健君頭上。

孫健君有著眾多的愛好,攝影是其中之一。一天,他拿了幾卷有關建築的膠捲,像往常一樣去一家沖洗店沖印,與往常不同的是,那是他第一次使用反轉片。可沖洗店按著習慣把老顧

客的膠捲當成負片沖洗了,其中的一卷就這樣泡了湯。“那個店的老闆是個美國一流的攝影師,他看了我的照片,說‘真的非常棒,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賠償你。’最後他說‘我提供你設備和所有費用,你再去重拍一次。’我拍完後一個月,他突然給我寄來一封信,說‘我把你的作品拿去參加一個國際攝影比賽了,你的作品獲了銀獎。’”

這突如其來的銀獎讓孫健君獲得了一套放大設備,也讓他充滿了信心。他拍攝了更多的照片,包羅萬象。其中給一個台灣朋友的妻子拍過一組,他們把照片放大了掛在牆壁上。他朋友的朋友開家具店,看到了照片,很高興,說“我們有一組家具想拍廣告片,正愁找不到人呢。”於是就把孫健君找去了。直到現在想起來他都不禁要呵呵地笑:“在他看來不管拍什麼內容,只要能拍照就行!”。

那一次他掙了2000多美元。"我們獎學金一月才1000多塊錢,那時候大學剛剛畢業。覺得,哎喲!這還能掙錢。於是就來勁了,就開始猛拍。"在接下來的三年中,孫健君跑了美國48個洲,拍了20000多張照片。然而,賠錢的日子很快就來了。"設備的投入沒有止盡,感覺掙的錢永遠不夠你買東西的。"

為了掙錢,他拍過自認為最低檔的照片。他第一個固定的攝影工作是專門給小孩拍照,類似於工廠“計件”工作。“美國每當聖誕節前,小孩子都要給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寄照片。那是最忙的時候,我最多的一天拍了370個小孩。拍照片也是跟人打交道,你怎么能在一分鐘之內把小孩給逗笑了就是你的本事。快門全是遙控的,那裡有十套背景,捲簾布嘩一拉就換一套背景,你惟一要做的就是引小孩笑。後來很有經驗了,再哭再鬧的孩子都難不倒我,我有他們吃的、看的、玩的全套設備。我在那裡工作了一年,絕對可以被評為攝影公司的優等員工。"

沿著曲線前進

關於一個人的事業,孫健君有著自己的理論。“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這樣,5%的人分享95%的資源,而95%的人只能分享剩下的5%。當你擠進那5%的人當中,你的起點就會很高,你的空間就會很大。"

孫健君從95%的人群中擠了出來。他拍美國的水晶大教堂的時候,老闆預先給了10000美金。他調動了直升飛機,並讓四輛消防車給地面灑水,花了將近四個月的時間,差不多各種膠捲都用上了。這些作品後來作為禮物被羅馬教皇收藏。他成功的作品越來越多,他的名字出現在"世界攝影年鑑",先後獲得國際上權威的17項大獎。

對於一個從來沒有學過專業攝影的人來說,這已經很讓人滿足了。然而對孫健君來說卻不。衣食無憂的他心裡藏著一個更鐘愛的事物,那就是電影。“電影是這個時代最綜合的東西,文化元素上最齊全。它跟高科技相結合,它的商業性是巨大的,它的社會影響力,比如品牌效應也是巨大的。”的確,他從美國回來就是想做電影,他的公司最先是跟北影合資的,他做的第一個節目也是跟電影相關的《環球影視》。這10年來,孫健君最熟悉的人也是電影圈子的人,跟姜文、張藝謀、和平、馮小剛等人都是真正要好的朋友。他在國內做的最多的活

動也是跟電影相關的,比如華表獎,大學生電影節。

為了接近自己鍾愛的工作,孫健君做了各種努力。在美國時,他在攝影之餘去好萊塢給一些小電影打工,積攢經驗。1994年,他帶著他的合伙人和一腔熱情回到了中國。"我原先是想回國從事電影高科技這塊,但是到了以後發現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國內的高科技還處於簡單的影象疊加階段。我們再到北影的特技場地一看,發現那裡簡直只是個木工房一廂情願的想法落空了,美國的合伙人都回去了。"

孫健君也失望地登上了去美國的飛機。在飛機上,他跟臨座的美國人聊起了自己的新想法,而對方恰恰對此發生了興趣。到美國進行再次溝通後,臨座的陌路和另外一個朋友成了孫健君的合伙人,孫健君和他的合伙人拿著兩三百萬美圓再次踏上北京土地的時候,在幸運之餘,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躊躇滿志。

“剛到北京時,除了我的合伙人,我不認識一個人。最初的一年,我請人吃了400頓飯。公司每一項目的成功都是下一項目的積累,我像一個信用卡消費者一樣,一步步積累起公司的信用額度。我隨時提醒自己,每一個細小的失誤都將減少信用值。"回想起來,他覺得當時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超過了自己能力的限度。他想到了以電視的方式來介紹電影,但是由於經驗不足,他以拍電影的方式拍攝電視欄目,最初的資金投入是當時電視節目的十多倍。那最初的成果就是兩期《環球影視》,也正因為如此,節目在國內的電視領域奠定了牢固的基礎。

在榮辱之外

至今,孫健君都把做電影看成自己最高的理想。“我希望有一天能有機會做製片人,這工作需要把握全局、各方面調度的巨大能量。對我來說,第一,能否做好電影,是一個問號;第二,能否找到投資,是個大問號;第三,能否把人家的投資給掙回來,贏利,這是個更大的問號。那可能會成為我一輩子的夢想。如果真是做不到也並不遺憾。”

比起十幾年前,孫健君的心態成熟了很多。派格環球影視文化公司從一個創建時資產不過千萬、員工不過幾十的小企業,已經成為一個擁有近億資產規模和三百餘名員工的民營傳媒大企業。孫健君深知民營企業的局限,他說自己是摸著石頭過河,他甚至無法公司給公司建立一個五年計畫,但並不覺得這是多大的問題。“我不奢望得到輕易成功的環境,我的命沒有那么好,我注定要做髒活、苦活、累活、難活。反過來說,很多人不願意付出這么多,我們的競爭就小。如果一件事情很容易就能成功,我就會提心弔膽,因為那樣我們就很容易被別人取代。”

其實孫健君更多地還是喜歡總結,喜歡說理論,那些屬於他自己的理論有著很強的說服力。“所謂經驗就是可以重複的道路,成功的經驗可以讓我們提高辦事效率。這對現在的我非常重要,公司做到不大不小中間階段的時候總是最累的,我即要做管理的工作,又要做藝術監督的事情。”

或許事事親歷已經成了他的習慣。他做過最下層的工作,他也曾跟多國總統、總理直接打交道。多年的磨礪讓他不再輕易狂喜或沮喪。“在美國的時候,我會在傍晚的時候把打工服洗刷洗刷乾淨,然後去劇院聽最高雅的歌劇。有時候,上午在打工的地方被老闆訓斥,被罵成懶豬,下午到了大學講課,獲得滿堂喝彩。這都非常正常。”

“最重要的是做到自己的最好。” 孫健君仍記得在美國做攝影時一個同行對他講的一番話:你要和自己比,而不要和別人比。“我曾經拍過一些商業照片,當時,連花錢來買我照片的人都覺得很滿意了,但我的這個朋友看了片子後對我說‘不行,你還得重拍,你應該比這個拍得更好。你身旁有很多你的敵人,他們在等著你犯錯,他們可能在你的照片出手的第二天就會去和買家說:‘瞧,這個地方這樣拍會更好。’所以,你必須做到自己的極限水平,必須直到你自己完全滿意了才把東西交出去。”這最後的話,或許是在說他的作品,但聽上去也像是在要求他最終的作品——一件名叫“孫健君”的完美作品。(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