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范》附一:司馬光傳(選自《宋史》)



王安石開始主持政務,施行新法,司馬光堅決反對,上書陳述利害。

邇英將上書進獻誦讀,當讀到曹參代替蕭何的事時,皇帝說:“漢朝一直遵守蕭何之法不變,行得通嗎?”回答說:“不僅是漢朝,三代的君主也常常固守大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的法則,這個法則即使保存到今日也沒問題。漢武帝採取高祖紛紛改變成規的辦法,結果盜賊布滿了半壁天下,元帝更改孝宣帝時候的政策,漢朝的王業從此衰落。這樣說來,祖宗之法是不能變改的。”

呂惠卿說:“先王的成法,有一年改變一次的,‘正月始和,布法象魏’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也有五年變更一次的,巡行境內的考績制度就是這樣;還有三十年變更一次的,‘刑法時輕時重’就是這個道理。

司馬光說的不對,他的用意在於諷刺朝廷罷了。”皇帝問司馬光,司馬光說:“布法象魏,是頒布原來的法規。諸侯國改變禮節和樂器的,國君在巡行時遇到就要誅殺諸侯王,這就是說這些不是可以隨便改變的。

關於刑法,剛建立的國家用輕法,混亂的國家用重法,這就是所謂時重時輕,但並不是變化。況且治理天下好比住房子,房子壞了就修補一下;沒有倒塌就不要另造新房。公卿侍從們都在這裡,希望陛下詢問他們。

三司使掌管天下的財富,沒有才能的人罷黜他們是可以的,但不能讓掌管政事的人干預三司使的事務。現在設立三司條例司,不知為了什麼?

宰相用德行輔佐君王,怎么用規程、條例呢?如果用規程、條例,那是低級官吏的所為。現在看到的詳見於中書條例司,為什麼呢?”呂惠卿不能回答,就用別的話來詆毀司馬光。皇帝說:“互相討論事情的錯對,何必這樣!”司馬光說:“百姓放債收取利息,還能夠蠶食剝削下等的人家,何況政府放債呢?危害可想而知。”呂惠卿說:“青苗法,是願意借就借,不願借的也不強迫。”司馬光說:“無知識的老百姓知道借債的利益,但不知道還債的害處。不只是政府不強迫,那些富裕而放貸的百姓也不強迫。過去太宗平定河東,制定和糴法,當時一斗米十錢,百姓樂意和官府做交易。後來物價暴漲而和糴之法沒有取消,終於成為河東的世代禍害。我恐怕它日的青苗法,也會像這樣。”皇帝說:“官倉糴米怎么樣?”在坐的人都站了起來,司馬光說:“也不好。”呂惠卿說:“糴米一百萬斛,就可以省去東南的漕運,然後我們用這些省下的錢供給京師。”司馬光說:“東南很窮,一粒米而能使人變得貪暴兇殘,現在不糴米而收取漕運的費用,是放棄那些有餘的,而去與那些窮的人收,對農業和商業都有害處!”侍講吳申站起來說:“司馬光所說的,切中了要害。”

一天司馬光留下來與皇帝說話,皇帝說:“現在天下一片混亂,這大概就是孫叔敖所說的‘國家現在執行的政策,是民眾所厭惡的’。”

司馬光說:“是的,陛下應當論證其是非。現在條例司所制訂的那些條例,唯獨王安石、韓絳和呂惠卿認為是對的,陛下怎么能夠就與這三個人共同治理天下呢?”皇帝想要重用司馬光,徵求王安石的意見。王安石說:“司馬光外表直言勸諫皇上,內心卻在討好下臣。所說全部是危害國家政務的,和他在一起的人,也都是對國政有危害的人,如果想將司馬光安置在身邊,讓他參預討論國家大事,這關係到國家走向繁榮還是走向削弱。司馬光的才能本來不足以對國政形成危害,但是他處在高位,那些有不同意見的人會倚附他,以他為依託。韓信樹起漢的紅色旗,趙地士兵的勇氣就全沒有了。現在任用司馬光,就等於是給那些持反對意見的人樹紅色旗。”

王安石因為韓琦上疏,就呆在家裡請求辭職。皇帝於是任命司馬光為樞密副使,司馬光推辭說:“陛下所以任用我,大概是因為我狂妄直率,也許對國家有點好處。如果僅僅是用俸祿和職位使我榮耀,而不聽我的意見,是將官位當作私恩,而不是真正任用人。我只是拿俸祿和職位作為自己的榮耀,而不能拯救百姓於災難之中,這等於是盜竊國家的名位和車服儀制來為自己謀利。陛下如果真能夠罷掉制置條例司,追還提舉官,不施行青苗、助役等法令,雖然不任用我,我得到的恩賜也很多了。現在說青苗法害處的,不過是說使者騷動州縣,這僅僅是現在的禍患而已。可是我所憂慮的,乃是十年之後,而不是今天的事。一般說來,老百姓的貧富,與他們的勤勞和懶惰有關,懶惰的人常常貧乏,所以必定求助於別人。現在拿出錢借給百姓而指望收取他們的利息,富裕的人不願意借,而使者又以多借出去為功勞,這一切都是強行分配。國家擔心他們拖欠債務,一定要讓窮人和富人互相擔保,以後貧窮的人不能償還債務,就會向四方逃走;富裕的人不能離開,一定倒被責令償還其他人家所欠的債。春天開始到秋天結算,數額一天天增大,貧困的人跑光了,富裕的人也變成窮人了。十年以後,百姓沒有能生存的了。現在又全部散發常平倉的錢穀,來實行青苗法,日後如果想要恢復常平倉,有那么容易嗎?富裕人家也沒有了,常平倉也廢了,再加上軍隊開銷,因而很快就會造成饑荒,這樣老百姓中那些贏弱的一定會死於溝壑,強壯的一定會聚集起來造反為盜,這是事情發展的必然結果。”他上書陳述達七、八次,皇帝派人對他說:“樞密,是負責軍事的,為官各有職責,不應該拿其他事情來推辭自己的本職工作。”司馬光回答說:“我沒有接受任命,就還是侍從,對於任何事情沒有不能說的。”王安石出來主持政事,司馬光於是獲得請求辭職的機會,於是離開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