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九十八 張子之書一



"大其心,則能遍體天下之物。"體,猶"仁體事而無不在",言心理流行,脈絡貫通,無有不到。苟一物有未體,則便有不到處。包括不盡,是心為有外。蓋私意間隔,而物我對立,則雖至親,且未必能無外矣。"故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端蒙〕

問:"'物有未體,則心為有外',此'體'字是體察之'體'否?"曰:"須認得如何喚做體察。今官司文書行移,所謂體量、體究是這樣'體'字。"或曰:"是將自家這身入那事物裡面去體認否?"曰:"然。猶雲'體群臣'也。伊川曰'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貼出來',是這樣'體'字。"〔僩〕

問:"'物有未體,則心為有外。''體'之義如何?"曰:"此是置心在物中,究見其理,如格物、致知之義,與'體、用'之'體'不同。"〔木之〕

橫渠云:"物有未體,則心為有外。"又曰:"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蓋天大無外,物無不包。物理所在,一有所遺,則吾心為有外,便與天心不相似。"〔道夫〕

"世人之心止於見聞之狹,聖人盡性,不以見聞梏其心。"伯豐問:"如何得不以見聞梏其心?"曰:"張子此說,是說聖人盡性事。如今人理會學,須是有見聞,豈能舍此?先是於見聞上做工夫到,然後脫然貫通。蓋尋常見聞,一事只知得一個道理,若到貫通,便都是一理,曾子是已。盡性,是論聖人事。"〔〈螢,中"蟲改田"〉〕

問"有外之心"。曰:"十分事做得七八分,便是有外。所以致知、格物者,要得無外也。"〔夔孫〕

或問:"如何是'有外之心'?"曰:"只是有私意,便內外扞格。只見得自家身己,凡物皆不與己相關,便是'有外之心'。橫渠此說固好。然只管如此說,相將便無規矩,無歸著,入於邪遁之說。且如夫子為萬世道德之宗,都說得語意平易,從得夫子之言,便是無外之實。若便要說天大無外,則此心便瞥入虛空里去了。"〔學蒙〕

橫渠言:"為德辨,為感速。"辨,猶子細;感速,言我之感發速也。〔端蒙〕

"息有養,瞬有存。"言一息之間亦有養,一瞬之頃亦有存,如"造次顛沛必於是"之意,但說得太緊。〔端蒙〕

西銘一篇,首三句卻似人破義題。"天地之塞、帥"兩句,恰似人做原題,乃一篇緊要處。"民吾同胞"止"無告者也",乃統論如此。"於時保之"以下,是做處。〔端蒙〕

"乾稱父!坤稱母!"厲聲言"稱"字。又曰:"以主上為我家裡兄子,得乎!"〔節〕

西銘解義云:"乾者,健而無息之謂;坤者,順而有常之謂。"問:"此便是陽動陰靜否?"曰:"此是陽動陰靜之理。"〔端蒙〕

"混然中處",言混合無間,蓋此身便是從天地來。〔端蒙〕

"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塞,如孟子說"塞乎天地之間"。塞只是氣。吾之體即天地之氣。帥是主宰,乃天地之常理也。吾之性即天地之理。〔賀孫〕

"吾其體,吾其性",有我去承當之意。〔謨〕

或問:"'天地之帥吾其性',先生解以'乾健、坤順為天地之志'。天地安得有志?"曰:"'復其見天地之心','天地之情可見',安得謂天地無心、情乎!"或曰:"福善禍淫,天之志否?"曰:"程先生說'天地以生物為心',最好,此乃是無心之心也。"〔人傑〕

西銘大要在"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兩句。塞是說氣,孟子所謂"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即用這個"塞"字。張子此篇,大抵皆古人說話集來。要知道理只有一個,道理,中間句句段段,只說事親事天。自一家言之,父母是一家之父母;自天下言之,天地是天下之父母;通是一氣,初無間隔。"民吾同胞,物吾與也。"萬物雖皆天地所生,而人獨得天地之正氣,故人為最靈,故民同胞,物則亦我之儕輩。孟子所謂"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其等差自然如此,大抵即事親以明事天。〔賀孫〕

問西銘之義。曰:"緊要血脈盡在'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兩句上。上面'乾稱父',至'混然中處'是頭,下面'民吾同胞,物吾與也',便是個項。下面便撒開說,說許多。'大君者吾父母宗子'云云,儘是從'民吾同胞物吾與也'說來。到得'知化則善述其事,窮神則善繼其志',這志便只是那'天地之帥吾其性'底志。為人子便要述得父之事,繼得父之志,如此方是事親如事天;便要述得天之事,繼得天之志,方是事天。若是違了此道理,便是天之悖德之子;若害了這仁,便是天之賊子;若是濟惡不悛,便是天之不才之子;若能踐形,便是天之克肖之子。這意思血脈,都是從'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說。緊要都是這兩句,若不是此兩句,則天自是天,我自是我,有何干涉!"或問:"此兩句,便是理一處否?"曰:"然。"〔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