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九十五 程子之書一

(凡入近思錄者,皆依次第類為此卷。)

近思錄首卷所論誠、中、仁三者,發明義理,固是有許多名,只是一理,但須隨事別之,如說誠,便只是實然底道理。譬如天地之於萬物,陰便實然是陰,陽便實然是陽,無一毫不真實處;中,只是喜怒哀樂未發之理;仁,便如天地發育萬物,人無私意,便與天地相似。但天地無一息間斷,"聖希天"處正在此。仁義禮智,便如四柱,仁又包括四者。如易之"元亨利貞",必統於元;如時之春秋冬夏,皆本於春。析而言之,各有所指而已。〔謨〕

問:"伊川言:'"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中也者,"寂然不動"是也。'南軒言:'伊川此處有小差,所謂喜怒哀樂之中,言眾人之常性;"寂然不動"者,聖人之道心。'又,南軒辨呂與叔論中書說,亦如此。今載近思錄如何?"曰:"前輩多如此說,不但欽夫,自五峰發此論,某自是曉不得。今湖南學者往往守此說,牢不可破。某看來,'寂然不動',眾人皆有是心;至'感而遂通',惟聖人能之,眾人卻不然。蓋眾人雖具此心,未發時已自汩亂了,思慮紛擾,夢寐顛倒,曾無操存之道;至感發處,如何得會如聖人中節!"〔宇〕

"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有指用而言者。"伊川此語,與橫渠"心統性情"相似。〔淳〕

伊川曰:"四德之元,猶五常之仁,偏言則主一事,專言則包四者。"若不得他如此說出,如何明得?

問:"仁既偏言則一事,如何又可包四者?"曰:"偏言之仁,便是包四者底;包四者底,便是偏言之仁。"〔節〕

郭兄問:"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曰:"以專言言之,則一者包四者;以偏言言之,則四者不離一者也。"〔卓〕

仁之包四德,猶冢宰之統六官。〔閎祖〕

問:"論語中言仁處,皆是包四者?"曰:"有是包四者底,有是偏言底。如'克己復禮為仁','巧言令色鮮矣仁',便是包四者。"〔節〕

問:"仁何以能包四者?"曰:"人只是這一個心,就裡面分為四者。且以惻隱論之:本只是這惻隱,遇當辭遜則為辭遜,不安處便為羞惡,分別處便為是非。若無一個動底醒底在裡面,便也不知羞惡,不知辭遜,不知是非。譬如天地只是一個春氣,振錄作"春生之氣"。發生之初為春氣,發生得過李錄云:"長得過。"便為夏,收斂便為秋,消縮便為冬。明年又從春起,渾然只是一個發生之氣。"〔節〕(方子、振同。)

問:"仁包四者,只就生意上看否?"曰:"統是一個生意。如四時,只初生底便是春,夏天長,亦只是長這生底;秋天成,亦只是遂這生底,若割斷便死了,不能成遂矣;冬天堅實,亦只是實這生底。如穀九分熟,一分未熟,若割斷,亦死了。到十分熟,方割來,這生意又藏在裡面。明年熟,亦只是這個生。如惻隱、羞惡、辭遜、是非,都是一個生意。當惻隱,若無生意,這裡便死了,亦不解惻隱;當羞惡,若無生意,這裡便死了,亦不解羞惡。這裡無生意,亦不解辭遜,亦不解是非,心都無活底意思。仁,渾淪言,則渾淪都是一個,義禮知都是仁;對言,則仁義與禮智一般。"〔淳〕(宇錄云:"安卿問:'仁包四者,就初意上看?就生意上看?'曰:'統是個生意。四時雖異,生意則同。劈頭是春生,到夏長養,是長養那生底;秋來成遂,是成遂那生底;冬來堅實,亦只堅實那生底。草木未華實,去摧折他,便割斷了生意,便死了,如何會到成實!如穀有兩分未熟,只成七八分穀。仁義禮智都只是個生意。當惻隱而不惻隱,便無生意,便死了;羞惡固是義,當羞惡而無羞惡,這生意亦死了。以至當辭遜而失其辭遜,是非而失其是非,心便死,全無那活底意思。'")

問"四德之元,猶五常之仁,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曰:"須先識得元與仁是個甚物事,便就自家身上看甚么是仁,甚么是義、禮、智。既識得這個,便見得這一個能包得那數個。若有人問自家:'如何一個便包得數個?'只答云:'只為是一個。'"問直卿曰:"公於此處見得分明否?"曰:"向來看康節詩,見得這意思。如謂'天根月窟閒來往,三十六宮都是春',正與程子所謂'靜後見萬物皆有春意'同。且如這個棹子,安頓得恰好時,便是仁。蓋無乖戾,便是生意。窮天地亘古今,只是一個生意,故曰'仁者與物無對'。以其無往非仁,此所以仁包四德也。"曰:"如此體仁,便不是,便不是生底意思。棹子安頓得恰好,只可言中,不可謂之仁。元只是初底便是,如木之萌,如草之芽;其在人,如惻然有隱,初來底意思便是。榦錄作:"要理會得仁,當就初處看。故元亨利貞,而元為四德之首。就初生處看,便見得仁。"所以程子謂'看雞雛可以觀仁',為是那嫩小底便是仁底意思在。"榦錄作:"亦是看其初意思。"問:"如所謂'初來底意思便是',不知思慮之萌不得其正時如何?"曰:"這便是地頭著賊,更是那'元'字上著賊了;如合施為而不曾施為時,便是亨底地頭著賊了;如合收斂而不曾收斂時,便是利底地頭著賊了;如合貞靜而不能貞靜時,便是貞底地頭著賊了。榦錄作:"問:'物理固如此,就人心思慮上觀之,如何?'曰:'思慮方萌,特守得定,便是仁。如思慮方萌錯了,便是賊其仁;當施為時錯了,便是賊其禮;當收斂時錯了,便是賊其義;當貞靜時錯了,便是賊其智。凡物皆有個如此道理。'"以一身觀之,元如頭,亨便是手足,利便是胸腹,貞便是那元氣所歸宿處,所以人頭亦謂之'元首'。穆姜亦曰:'元者,體之長也。'今若能知得所謂'元之元,元之亨,元之利,利之貞',上面一個'元'字,便是包那四個;下面'元'字,則是'偏言則一事'者。恁地說,則大煞分明了。須要知得所謂'元之元,亨之元,利之元,貞之元'者,蓋見得此,則知得所謂只是一個也。若以一歲之體言之,則春便是元之元;所謂'首夏清和'者,便是亨之元;孟秋之月,便是利之元;到那初冬十月,便是貞之元也,只是初底意思便是。"(榦錄作:"如春夏秋冬,春為一歲之首,由是而為夏,為秋,為冬,皆自此生出。所以謂仁包四德者,只緣四個是一個,只是三個。元卻有元之元,元之亨,元之利,元之貞。又有亨之元,利之元,貞之元。曉得此意,則仁包四者尤明白了。")道夫曰:"如先生之言,正是程子說'復其見天地之心'。復之初爻,便是天地生物之心也。"曰:"今只將公所見,看所謂'心,譬如穀種,生之性便是仁,陽氣發處乃情也',觀之便見。"久之,復曰:"正如天官冢宰,以分歲言之,特六卿之一耳;而建邦之六典,則又統六卿也。"〔道夫〕榦錄稍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