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六 性理三



或問論語言仁處。曰:"理難見,氣易見。但就氣上看便見,如看元亨利貞是也。元亨利貞也難看,且看春夏秋冬。春時儘是溫厚之氣,仁便是這般氣象。夏秋冬雖不同,皆是陽春生育之氣行乎其中。故'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如知福州是這個人,此偏言也;及專言之,為九州安撫,亦是這一個人,不是兩人也。故明道謂:'義禮智,皆仁也。若見得此理,則聖人言仁處,或就人上說,或就事上說,皆是這一個道理。'正叔云:'滿腔子是惻隱之心。'"曰:"仁便是惻隱之母。"又曰:"若曉得此理,便見得'克己復禮',私慾盡去,便純是溫和沖粹之氣,乃天地生物之心。其餘人所以未仁者,只是心中未有此氣象。論語但云求仁之方者,是其門人必嘗理會得此一個道理。今但問其求仁之方,故夫子隨其人而告之。"趙致道云:"李先生云:'仁是天理之統體。'"先生曰:"是。"〔南升〕(疑與上條同聞。)

"仁有兩般:有作為底,有自然底。看來人之生便自然如此,不待作為。如說父子欲其親,君臣欲其義,是他自會如此,不待欲也。父子自會親,君臣自會義,既自會恁地,便活潑潑地,便是仁。"因舉手中扇云:"只如搖扇,熱時人自會恁地搖,不是欲他搖。孟子說'乍見孺子入井時,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最親切。人心自是會如此,不是內交、要譽,方如此。大凡人心中皆有仁義禮智,然元只是一物,發用出來,自然成四派。如破梨相似,破開成四片。如東對著西,便有南北相對;仁對著義,便有禮智相對。以一歲言之,便有寒暑;以氣言之,便有春夏秋冬;以五行言之,便有金木水火土。且如陰陽之間,侭有次第。大寒後,不成便熱,須是且做個春溫,漸次到熱田地。大熱後,不成便寒,須是且做個秋敘,漸次到寒田地。所以仁義禮智自成四派,各有界限。仁流行到那田地時,義處便成義,禮、智處便成禮、智。且如萬物收藏,何嘗休了,都有生意在裡面。如穀種、桃仁、杏仁之類,種著便生,不是死物,所以名之曰'仁',見得都是生意。如春之生物,夏是生物之盛,秋是生意漸漸收斂,冬是生意收藏。"又曰:"春夏是行進去,秋冬是退後去。正如人呵氣,呵出時便熱,吸入時便冷。"〔明作〕

百行萬善,固是都合著力,然如何件件去理會得!百行萬善摠於五常,五常又摠於仁,所以孔孟只教人求仁。求仁只是"主敬","求放心",若能如此,道理便在這裡。〔方子〕(拱壽同。)

學者須是求仁。所謂求仁者,不放此心。聖人亦只教人求仁。蓋仁義禮智四者,仁足以包之。若是存得仁,自然頭頭做著,不用逐事安排。故曰:"苟志於仁矣,無惡也。"今看大學,亦要識此意,所謂"顧諟天之明命","無他,求其放心而已"。〔方子〕(拱壽同。)

問求仁。曰:"看來'仁'字只是個渾淪底道理。如大學致知、格物,所以求仁也;中庸博學、審問、慎思、明辨、力行,亦所以求仁也。"又問:"諸先生皆令人去認仁,必要人體認得這仁是甚物事。"曰:"而今別把仁做一物事認,也不得;羈說鶻突了,亦不得。"〔燾〕

或問:"存得此心,便是仁。"曰:"且要存得此心,不為私慾所勝,遇事每每著精神照管,不可隨物流去,須要緊緊守著。若常存得此心,應事接物,雖不中不遠。思慮紛擾於中,都是不能存此心。此心不存,合視處也不知視,合聽處也不知聽。"或問:"莫在於敬否?"曰:"敬非別是一事,常喚醒此心便是。人每日只鶻鶻突突過了,心都不曾收拾得在裡面。"又曰:"仁雖似有剛直意,畢竟本是個溫和之物。但出來發用時有許多般,須得是非、辭遜、斷制三者,方成仁之事。及至事定,三者各退,仁仍舊溫和,緣是他本性如此。人但見有是非、節文、斷制,卻謂都是仁之本意,則非也。春本溫和,故能生物,所以說仁為春。"〔明作〕

或曰:"存得此心,即便是仁。"曰:"此句甚好。但下面說'合於心者為之,不合於心者勿為',卻又從義上去了,不乾仁事。今且只以孟子'仁,人心也;義,人路也',便見得仁義之別。蓋仁是此心之德;才存得此心,即無不仁。如說'克己復禮',亦只是要得私慾去後,此心常存耳,未說到行處也。才說合於心者行之,便侵過義人路底界分矣。然義之所以能行,卻是仁之用處。學者須是此心常存,方能審度事理,而行其所當行也。此孔門之學所以必以求仁為先。蓋此是萬理之原,萬事之本,且要先識認得,先存養得,方有下手立腳處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