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五十二 孟子二



問:"告子謂:'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是自己之言耶,是他人之言耶?若要得後面知言處相貫,則是他人之言。"曰:"這一段,前後都相貫,即是一樣言語。告子於此不達,則不復反求其理於心。嘗見陸子靜說這一段,大段稱告子所見高。告子固是高,亦是陸子之學與告子相似,故主張他。然陸氏之學更鶻突似告子。"至云:"陸氏之學不甚教人讀書看文字,與告子相似否?"先生曰:"便是。"先生又謂:"養氣一段,緊要處是'自反而縮','以直養而無害','是集義所生者'。緊要處在此三句上看。"〔至〕

林問"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曰:"此章文義節節相承,須逐節次第理會。此一節只言告子所以'先我不動心者',皆是以義為外,故就告子所言以辯其是非爾。"又問:"浩然之氣,便是西銘意思否?"曰:"考論文義,且只據所讀本文,逐句逐字理會教分明。不須旁引外說,枝蔓游衍,反為無益。如論浩然之氣,便直看公孫丑所問意思如何,孟子所答如何,一徑理會去。使當時問答之意,一一明白了,然後卻更理會四旁餘意未晚。今於孟子之意未能曉得,又卻轉從別處去,末梢都只恁休去。"又問:"詖、淫、邪、遁之意,如何辨別?"曰:"詖、淫、邪、遁雖是四般,然才有一般,則其餘牽連而生,大概多從詖上起。詖只是偏,才偏,便自是一邊高一邊低,不得其正。如楊氏為我,則蔽於仁;墨氏兼愛,則蔽於義。由其蔽,故多為蔓衍,推之愈闊。如爛物相似,只管浸淫,陷在一處,都轉動不得。如墨者夷之所謂'愛無差等,施由親始'。'愛無差等'是其本說,又卻假託'施由親始'之言,栽接以文其說是也。淫辭如此,自不知其為邪。如列子達生之論,反以好色飲酒為善事,而不覺其離於道也。及其說不行,又走作逃遁,轉從別處去。釋氏毀人倫,去四大。人謂其不可行,則曰:'雖不毀棄人倫,亦可以行吾說。'此其所以必窮也。"又問:"性善之論與浩然之氣如何?"曰:"性善自是性善,何與於此?方理會浩然之氣,未有一些涯際,又卻說性善,又如適來西銘之問也。譬如往一處所,在路留連濡滯,正所要往之地愈不能達。何如且一徑直截去,到此處了,卻往他所,何害?此為學者之大病!"〔謨〕

問"氣,體之充"。曰:"都是這一點母子上生出。如人之五臟,皆是從這上生出來。"〔夔孫〕

問:"血氣之氣與浩然之氣不同?"曰:"氣便只是這個氣,所謂'體之充也'便是。"〔炎〕

志乾,氣坤。〔升卿〕

問"志至焉,氣次焉"。曰:"志最緊,氣亦不可緩。'志至焉',則氣便在這裡,是氣亦至了。"〔卓〕

李問:"'志至焉,氣次焉',此是說志氣之大小,抑志氣之先後?"曰:"也不是先後,也不是以大小,只是一個緩急底意思。志雖為至,然氣亦次那志,所爭亦不多。蓋為告子將氣忒放低說了,故說出此話。"〔淳〕

鄭太錫問"志至焉,氣次焉"。曰:"志最緊要,氣亦不可緩,故曰:'志至焉,氣次焉。''持其志,無暴其氣',是兩邊做工夫。志,只是心之所向。而今欲做一件事,這便是志。持其志,便是養心,不是持志外別有個養心。"問:"志與氣如何分別?"曰:"且以喜怒言之:有一件事,這裡便合當審處,是當喜,是當怒?若當喜,也須喜;若當怒,也須怒,這便持其志。若喜得過分,一向喜;怒得過分,一向怒,則氣便粗暴了,便是'暴其氣',志卻反為所動。'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他心本不曾動,只是忽然吃一跌,氣才一暴,則其心志便動了。"〔賀孫〕

或問:"'志至焉,氣次焉',此是說養氣次第。志是第一件,氣是第二件。又雲'持其志,無暴其氣',此是言養氣工夫,內外須是交盡,不可靠自己自守其志,便謂無事。氣才不得其平,志亦不得其安,故孟子以蹶趨形容之。告子所謂'不得於心,勿求於氣',雖是未為全論,程子所以言'氣動志者什一',正謂是爾。"曰:"然。兩者相夾著,方始'德不孤'。"〔胡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