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五十八 孟子八



問:"百畝之田,可食九人,其次八人、七人,又其次六人、五人。此等差別,是地有肥瘠耶,抑糞灌之不同耶?"曰:"皆人力之不同耳,然亦大約如此。緣有此五等之祿,故百畝所食有此五等。"問:"府、史、胥、徒,不知皆民為之,抑別募游手為之?"曰:"不可曉。想只是民為之。然府、史、胥、徒,各自有祿以代耕,則又似別募游手矣。以周禮考之,人數極多,亦安得許多閒祿給之?某嘗疑周禮一書,亦是起草,未曾得行。蓋左氏所紀,當時官號職位甚詳,而未嘗及於府、史、胥、徒,則疑其方出於周公草定之本,而未經施行也。使其有之,人數極多,何不略見於他書?如至沒要緊職事,亦設人甚多,不知何故。但嘗觀自漢以來,及前代題名碑所帶人從胥吏亦甚多,又不知如何。皆不可曉。"〔僩〕

孟子論三代制度,多與周禮不合。蓋孟子後出,不及見王制之詳,只是大綱約度而說。〔廣〕

萬章曰敢問交際章

"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辭也。"言受天下所不辭,則舜受天下不為泰。"於今為烈",是暴烈之"烈",如"宣王承厲王之烈"。〔人傑〕

"為之兆也。"兆,是事之端,猶縫罅也。〔僩〕

問:"孔子'於季桓子,見行可之仕'。孔子仕於定公,而言桓子,何也?"曰:"當時桓子執國柄,定公亦自做主不起。孔子之相,皆由桓子。受女樂,孔子便行矣。"如陳常弒齊君,孔子沐浴而告魯公,又告桓子,事勢可見。問:"墮三都,季氏何以不怨?"曰:"季氏是時自不柰陪臣何,故假孔子之力以去之。及既墮三都,而三桓之勢遂衰。所以桓子甚悔,臨死謂康子曰:'使仲尼之去,而魯不終治者,由我故也。'正如五代羅紹威,不柰魏博牙軍何,假朱溫之勢以除之。既除牙軍,而魏博之勢大弱,紹威大悔,正此類也。孔子是時也失了這機會,不曾做得成。"〔僩〕

子升問孔子仕季氏之義。曰:"此亦自可疑,有難說處。"因言:"三家後來亦被陪臣撓,也要得夫子來整頓,孔子卻因其機而為之。如墮邑之事,若漸漸埽除得去,其勢亦自削弱,可復正也。孟氏不肯墮成,遂不能成功。"因說:"如今且據史傳所載,亦多可疑處。如魯國司徒、司馬、司空之官,乃是三家世為之,不知聖人如何得做司寇。"又問:"群弟子皆仕家臣,聖人亦不甚責之。"曰:"當時列國諸臣,皆世其官,無插手處,故諸子不擇地而為之耳。"〔木之〕

仕非為貧章

說"位卑而言高,罪也",曰:"此只是說為貧而仕。聖賢在當時,只要在下位,不當言責之地,亦是聖賢打乖處。若是合言處,便須當說,非是教人都不得言。若'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則恥矣!筆'辭尊居卑,辭富居貧'。"〔〈螢,中"蟲改田"〉〕

"'位卑而言高,罪也。'以君臣之分言之,固是如此。然時可以言而言,亦豈得謂之出位?"曰:"前世固有草茅韋布之士獻言者,然皆有所因,皆有次第,未有無故忽然犯分而言者。縱言之,亦不見聽,徒取辱耳!若是明君,自無壅蔽之患,有言亦見聽。不然,豈可不循分而徒取失言之辱哉!如史記說商鞅范雎之事,彼雖小人,然言皆有序,不肯妄發。商鞅初說孝公以帝道,次以王道,而後及伯道。彼非能為帝王之事也,特借是為漸進之媒,而後吐露其胸中之所欲言。先說得孝公動了,然後方深說。范雎欲奪穰侯之位以擅權,未敢便深說穰侯之惡,先言外事以探其君,曰:'穰侯越韓魏而取齊之剛壽,非計也。'昭王信之,然後漸漸深說。彼小人之言,尚有次序如此,君子之言,豈可妄發也!某嘗說,賈誼固有才,文章亦雄偉,只是言語急迫,失進言之序,看有甚事,都一齊說了,宜絳灌之徒不說,而文帝謙讓未遑也。且如一間破屋,教自家修,須有先後緩急之序;不成一齊拆下,雜然並修。看他會做事底人便別,如韓信鄧禹諸葛孔明輩,無不有一定之規模,漸漸做將去,所以所為皆卓然有成。這樣人方是有定力,會做事。如賈誼胸次終是鬧,著事不得,有些子在心中,盡要迸出來。只管跳躑爆趠不已,如乘生駒相似,制御他未下。所以言語無序,而不能有所為也。易曰:'艮其輔,言有序,悔亡。'聖人之意可見矣。"〔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