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集釋》卷第二 黃帝篇



海上之人有好漚鳥者,伯峻案:呂覽精諭篇作好蜻者,下同。釋文云:好,呼報切。漚音鷗。漚鳥,水鴞也,今江湖畔形色似白鴿而群飛者是也。每旦之海上,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注〕心和而形順者,物所不惡。住當作數。王叔岷曰:藝文類聚九二、御覽九二五、爾雅翼十七、容齋四筆十四、記纂淵海五六、事文類聚復集四六、合璧事類別集六九、韻府群玉八、天中記五九引皆作數。釋文云:住音數。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釋文云:汝取來一本作為可取來。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注〕心動於內,形變於外;禽鳥猶覺,人理豈可詐哉?伯峻案:三國魏志高柔傳注引孫盛曰,“機心內萌,則鷗鳥不下”,則本有鷗鳥故事,而偽作列子者襲取之。孫盛與張湛時代極近,未必能見列子此書。故曰,至言去言,釋文云:去,丘呂切。至為無為。齊智之所知,則淺矣。〔注〕言為都忘,然後物無疑心。限於智之所知,則失之遠矣。或有疑丈人假為形以獲蟬,海童任和心而鷗游,二情相背,而同不忤物。夫立言之本,各有攸趣。似若乖互會歸不異者,蓋丈人明夫心慮專一,猶能外不駭物,況自然冥至,形同於木石者乎?至於海童,誠心充於內,坦蕩形於外;雖非能利害兩忘,猜忌兼消,然輕群異類,亦無所多怪。此二喻者,蓋假近以徵遠,借末以明本耳。〔解〕夫神會可以理通,非以情知。知生則骨肉所猜,理生則萬類無間,然後知審精微也。同萬物者,在於神會;同群有者,在於情滅。欲獨矜其心智,則去道遠矣。注“丈人假為形”之“為”,北宋本、藏本作“偽”,作“為”者義長。釋文云:齊,在詣切。忤音悟。駭,諧楷切,下同。

趙襄子率徒十萬狩於中山,〔注〕火畋曰狩。王重民曰:御覽五十一、類聚八十並引“中山”作“山中。”伯峻案:中山,春秋時為鮮虞,戰國時為中山國,在今河北保定地區定縣一帶。釋文云:趙襄子名無恤,簡子之子也。率,所律切。畋音田。藉?燔林,釋文云:藉,在夜切。?,而振切。在下曰藉,草不剪曰?。燔音煩,燒也。扇赫百里。有一人從石壁中出,隨煙燼上下。釋文云:燼,疾刃切。上,時掌切。眾謂鬼物。類聚八十引作“眾謂之鬼物”。火過,徐行而出,若無所經涉者。襄子怪而留之。釋文云:留,力救切,謂宿留而視之也。徐而察之:形色七竅,人也;釋文云:竅,口弔切。氣息音聲,人也。問奚道而處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謂石?奚物而謂火?”〔注〕此則都不覺有石火,何物而能閡之?襄子曰:“而嚮之所出者,石也;而嚮之所涉者,火也。”釋文云:嚮音向。其人曰:“不知也。”〔注〕不知之極,故得如此。魏文侯聞之,問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聞夫子之言,和者大同於物,物無得傷閡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釋文云:刳音枯。去,丘呂切。商未之能。雖然,試語之有暇矣。”〔注〕夫因心以刳心,借智以去智;心智之累誠盡,然所遣心智之跡猶存。明夫至理非用心之所體忘,言之則有餘暇矣。〔解〕前章言游水之不礙,此章明火石之不傷;言人之習水者多,蹈火者少,恐物情之偏執也,故復言火以辯之。其內忘己形,外忘於物,不知石之所以礙,火之所以傷。文侯不曉而興問,子夏素知而善答。故文侯重質,子既能知者,何不為之耶?子夏曰,我但知而說之,則有餘也;若行而證之者,商則未知之能。秦恩復曰:解“未知之能”,“知”字疑衍。釋文云:暇本又作假,亦音暇字。文侯曰:“夫子奚不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為者也。”文侯大說。〔注〕天下有能之而能不為者,有能之而不能不為者,有不能而彊欲為之者,有不為而自能者。至於聖人,亦何所為?亦何所不為?亦何所能?亦何所不能?俛仰同俗,升降隨物;奇功異跡,未嘗蹔顯;體中之絕妙處,萬不視一焉。此卷自始篇至此章明順性命之道,而不係著五情,專氣致柔,誠心無二者,則處水火而不燋溺,涉木石而不掛k,觸鋒刃而無傷殘,履危險而無顛墜;萬物靡逆其心,入獸不亂群;神能獨游,身能輕舉;耳可洞聽,目可徹照。斯言不經,實駭常心。故試論之:夫陰陽遞化,五才偏育。金土以母子相生,水火以燥濕相乘,人性以靜躁殊途,升降以所能異情。故有雲飛之翰,淵潛之鱗,火遊之鼠,木藏之蟲。何者?剛柔炎涼,各有攸宜;安於一域,則困於餘方。至於至人,心與元氣玄合,體與陰陽冥諧;方員不當於一象,溫涼不值於一器;神定氣和,所乘皆順,則五物不能逆,寒暑不能傷。謂含德之厚,和之至也;故常無死地,豈用心去就而復全哉?蹈水火,乘雲霧,履高危,入甲兵,未足怪也。〔解〕言夫子能而不為者,方以仁義禮節君臣之道以救衰俗耳,不獨善其身以群鳥獸焉。伯峻案:張華博物志載此事與此基本相同。又案:注“至人”世德堂本作“聖人”。釋文“k”作“礙”,云:說音悅。強,其兩切。著,直略切。掛音卦。礙本作k。顛,都年切,墜也。偏音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