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三卷)》第二十八章

京師士民連日來街談巷議,都認為洪承疇必死無疑。那班稍有歷史知識的人們
都把他比做當今張、許①;甚至少年兒童,也都知洪承疇是一位為國盡節的大忠臣。
朝廷之上,紛紛議論,都是讚許的話。有的人在朝房中說:“唉,當世勞臣②,強
敏敢任,志節之堅,殉國之烈,孰如洪氏!”那些平日彈劾過他的言官,或因門戶
之見平日喜歡說他短處的同僚,這時都改變腔調,異口同聲地說:

①張、許——張巡和許遠。唐朝安祿山叛亂時,二人堅守瞧陽,被圍數月,城
陷被執,罵賊不屈而死。
②勞臣——為國事辛苦有功的臣。

“古人說蓋棺論定,洪亨九大節無虧,可謂死得其所!”
恰在這時候,洪府的管事家人陳應安等因京師朝野如沸,洪府故舊門生都在關
心朝廷榮典,大少爺尚未回京,事情不能再等,便共同給皇帝上了一道奏本,陳述
洪承疇確已就義,其中有這樣感人的話:

去歲八月戰潰,家主坐困松城。城中糧絕,殺馬餉兵,忍飢苦守。不意逆將夏
承德暗投胡虜,開門獻城。家主猶督兵巷戰,大呼殺敵,血染袍袖;追家主身負重
傷,左右死亡枕藉,乃南向叩頭,口稱“天王聖明,臣力已竭”。被執之後,罵不
絕口,惟求速死。後以虜兵防守甚嚴,自縊不成,絕食畢命。從來就義之烈,未有
如臣家主者也!

崇禎皇帝將這道奏本看了兩遍,深深地嘆了口氣。乾清宮的管家婆魏清慧輕輕
地掀開半舊繡龍黃緞門帘,走進暖閣,本來有事要向他啟奏,但是看見他在御案前
神色愁慘,雙眉緊皺,熱淚盈眶,便嚇得後退半步,不敢做聲,也不敢退出。過了
片刻,崇禎轉過頭來,望她一下,問道:
“你去承乾宮剛回來?”
魏清慧躬身回答:“是,皇爺,奴婢剛從承乾宮回來。”
“田娘娘今日病情如何?”
“回娘娘仍然每日下午申時以後便發低燒,夜間經常咳嗽,痰中帶血。她自覺
渾身無力,不思下床。她經常想著自己的病症不會治好,又思念五皇子,心中總是
鬱鬱寡歡,還時常流淚。這樣一天一天下去,病情只有加重的份兒。”
崇禎罵道:“太醫們每日會診,斟酌藥方,竟然如此無能,全是飯桶!”
魏宮人說:“太醫們雖然悉心為田娘娘治病,巴不得田娘娘鳳體早日痊癒,早
寬聖心。可是他們只能在行經、清脾、潤肺、化痰、止咳上用心思,能夠用的藥都
用了,無奈對田娘娘的病都無效應。如今田娘娘的病確實不輕,經血已經有幾個月
不來了,人也一天比一天消瘦。以奴婢看來,不能專靠太醫,也需要祈禳祈禳才是。”

崇禎點點頭,用眼色命宮女退出。隨即一個御前太監進來,啟奏說兵部尚書陳
新甲奉召進宮,在乾清門外等候召對。崇禎憂鬱地問道:
“那個張真人還在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