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前·言



(一)要求統治者要重視人民

趙惠文王死後(前266年死),太子趙孝成王即位,其母趙威后執政。齊襄王派使臣問侯趙威后。威後還未拆開齊襄王的問侯信,首先問使臣:“歲亦無恙耶?民亦無恙耶?王亦無恙耶?”使臣極為不滿地抗議說:“今不問王,而先問歲與民,豈先賤而後尊貴者乎?”趙威后認為“苟無歲,何有民?苟無民,何有君?故有舍本而問末者邪?”(《齊策四·第七章》)孟子曾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下》)威後這種“民為本”,“君為末”的觀點和孟子的“民為貴”“君為輕”的思想是一致的。荀子王制“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能)載舟,水則覆舟。’……故君人者欲安,則莫若平政愛民矣。”辛棄疾說“民者,國之根本,而貪濁之吏迫使為盜。”(《論盜賊劄子》)黃宗羲也說“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明夷待訪錄原臣》)可見“民本”思想在中國源既遠,流又長。趙威后重視什麼樣的“人”呢?我們從她反對什麼樣的“人”就可以看出。威後繼續問“於陵子仲尚存乎?是其為人也,上不臣於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諸侯,此率民而出於無用者,何為至今不殺乎?”威後認為,於陵子仲上不能對國君有所幫助,下不能治理好家庭,對外又不能聯絡諸侯,修好邦交,這簡直是給人民做榜樣,帶頭不給國家做事;對於這樣的人,為什麼還不殺掉?趙威后痛恨於陵子仲那種逃避現實的消極態度,正表現了她的積極用世的精神。韓非子也有同樣的觀點,他在奸劫弒臣篇中說“古有伯夷、叔齊者,武王讓以天下而弗受,二人餓死首陽之陵;若此臣者不畏重誅,不利(貪)重賞,不可以罰禁也,不可以賞使也。此之謂無益之臣也,吾所以少而去之(我看輕這種人,要把他們除掉)。”趙威后似乎有點干涉別國內政,其實不然。她這樣公然宣稱,不只是對於陵子仲和齊國的看法,而是對所有象於陵子仲這樣的人及齊國的這種態度表示公開否定。

(二)要求為國立功,不能元功無勞享受高官厚祿

趙策四記載,趙威后剛執政,秦國乘機攻趙,趙國求救於齊,齊國要求以威後幼子長安君作抵押,才出援兵。群臣進諫,威後不肯。觸龍以“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為辭進說威後。威後醒悟,乃以長安君質於齊,齊兵乃出。作者進一步又借子義之口說“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作者不僅向封建的“世卿”、“世祿”制度宣戰,而且更是對君主世襲制度大膽的挑戰。這種反對“世卿”、“世祿”制度的思想在當時是普遍的。商鞅就主張“明君之使其臣也,用必出於其勞,賞必加於其功。“(英明的國君,任用的人必定是有成績的人,獎賞的人必定是有功勞的人。)(《商君書·錯法》)荀子也提倡“尚賢使能”(尊崇和任用德才兼備的人)(《荀子·王制》)范睢給秦昭王的上書就公開提出“明主蒞政,有功者不得不賞,有能者不得不官;勞大者其祿厚,功多者其爵尊。”(《秦策三·第八章》)韓非也主張“治世之臣,功多者位尊,力極者賞厚。”(真正能治理國家的大臣,功勞多的人要給以高的官位,盡心竭力的人要給以豐厚的獎賞。)(《韓非子·守道》)這種呼聲和輿論不是一時一地一人的,而是普遍的,長期的。多少人在為此而呼籲、爭取和奮鬥。可是兩千多年來,這種“世卿”、“世祿”制度,或變相的“世卿”、“世祿”制度一直在中國實行著,直到現在才算實現了兩千’多年前人們的願望。

(三)規勸統治者要“貴士”

“貴士”就是尊重知識分子。看下面一段有趣且頗有意思的對話:齊宣王見顏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悅。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亦曰‘王前’,可乎?”斶對曰“夫斶前為慕勢,王前為趨士;與使斶為慕勢,不如使王為趨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貴乎?士貴乎?”對曰:“士貴耳,王者不貴!”王曰:“有說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齊,令曰‘有敢下柳下季壟五十步而樵採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齊王頭者,封萬戶侯,賜金千鎰。’由是觀之,生王之頭,曾不若死士之壟也。”宣王默然不悅。顏斶又勸告宣王要“無羞亟問,不愧下學。”宣王很有感慨地說:“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及今聞君子之言,乃今聞細人之行。”而且請求做顏斶的學生。(《齊策四·第五章》)顏斶是一個不畏權貴的知識分子,你看他在國王面前那種不卑不亢的從容態度。宣王是一個從善如流的國家元首,你看他最初對顏斶那種輕蔑態度,而以後又那樣誠懇地自我反省,甘願當顏斶的學生。豈不發人深省。王斗對齊宣王直言正諫,批評他“好馬”、“好狗”、“好酒”、“好色”而“不好士”,並且一針見血地戳穿了他自己標榜的所謂“憂國愛民”的謊言,說“王之憂國愛民不若王愛尺縠也。”齊宣王終於承認自己“有罪於國家”,並改正了錯誤,“舉士五人任官”,因此“齊國大治”。(《齊策四·第六章》)燕昭王即位,“卑身厚幣,以招賢者。”郭隗有一段“致士”的議論:“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霸者與臣處,亡國與役處。詘指而事之,北面而受學,則百己者至;先趨而後息,先問而後嘿,則什己者至;人趨己趨,則若己者至;馮幾據杖,眄視指使,則廝役之人至;若恣睢奮擊,呴籍叱咄,則徒隸之人至矣。此古服道致士之法也。”(《燕策一·第十二章》)他不僅非常深刻.具體地闡明了國君對“士”的不同態度所得到的不同結果,更重要的是,他總結了所謂“治民者”與“被治者”的正確關係。用今天的話說,就是領導與被領導的正確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