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前·言





《戰國策》在藝術表現上也有許多優點和特點。劉向雖然說它“不可以臨教化”,但他又不得不承認策文是“高才秀士”的“奇策異智”,“亦可喜,皆可觀。”(《戰國策》書錄)南北朝時,梁朝文藝批評家劉勰(465年前後-520年前後)在文心雕龍才略篇里說:“戰代任武而文士不絕,諸子以道術取資,屈、宋以楚辭發采,樂毅報書辨以義,范睢上書密而至,蘇秦歷說壯而中,李斯自奏麗而動。若在文世,則揚、班儔也。”(戰國時代崇尚用武,而文學之士依然存在,諸子以談論哲理學術取用於時,屈原、宋玉以離騷而發揚文學的光輝,樂毅的書信義正而辭辯,范睢的上書嚴密而深刻,蘇秦遊說強勁而中肯,李斯的奏章多采而動聽。如在太平重文之世,這些人和漢代文學家揚雄、班固都有同等的文才。)劉勰從文學角度對《戰國策》中一些遊說之士和他們的作品與諸子、屈原、宋玉並稱,又與漢代的文學家揚雄,班固媲美。可見《戰國策》的文學價值。下面就簡略地談談這方面的粗淺看法。

(一)敘事簡潔明快,語言明白流暢,說理雄辯有力,分析細緻準確。現以《趙策四·第十八章》觸龍說服趙太后一事為例。

文章開頭,先擺形勢:“趙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強諫。太后明謂左右:‘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形勢的特點是:秦攻趙情況十分緊急;矛盾焦點是長安君是否能出質;解決問題已成僵局。這裡兩個“必”字非常準確、鮮明、突出地表現了矛盾十分尖銳,而且成了僵局,毫無迴旋餘地。作者這樣寫,不僅是敘述情況,分析形勢,也是為了突出觸龍解決這一難題的獨特才能。

解決問題,首先要打破僵局。作者從這一點入手。觸龍以一個問候太后身體的老臣身分出現,而不以一個解決問題的“諫臣”身分出現。你看他“入而徐趨,至而自謝。”一番說明和問候,使“盛氣而胥之”的太后開了口;“老婦恃輦而行”,氣氛有了緩和。於是觸龍抓緊時機,接上話岔兒,繼續問候,拉起家常:“‘日食飲得無衰乎?’太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強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於身。’曰:‘老婦不能。’太后之色少解。”這一席對話多么自然,太后開始被觸龍所左右,拉入他的軌道。從“盛氣而胥之”到“色少解”,觸龍得到第一個“回合”的勝利。但太后卻毫無覺察。作者在這裡,全用對話,而只用了“盛氣而胥之”、“色少解”八個字說明事件的變化過程,實在簡潔明快。

話題一轉,提出“老臣賤息”的工作問題。還是觸龍取得談話的主動權和支配權。由“賤息”的工作,進一步引出“愛子”的問題。在“愛子”的問題上引起了有趣的爭論。觸龍聲稱愛子“甚於婦人”,而“太后笑曰:‘婦人異甚。’”這時氣氛又有了大的轉變。從“色少解”到“太后笑曰”,這個轉變可不小。剛才聲稱“必唾其面”,這種“盛氣”和“警惕”已經無影無蹤了。作者對事件發展的安排十分有趣:太后的情緒由“盛氣”到“解”到“笑”,正是觸龍步步接觸本題的過程。看,“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觸龍見時機成熟,於是單刀直入。這是一大突破,因為“提長安君”這是太后最警惕、最忌諱的事。而觸龍有意安排的“反話”卻引出了太后的心裡話“不若長安君之甚”。這就使太后不知不覺、一步一步、舒舒服服地入於谷中,而又為下文開了路。如果這句話由觸龍說出,那就太弱了,而且可能會發生變故。從這以後,急轉直下,就進了正面擺事實說道理的階段。太后完全被“控制”了,以致最後完全被說服,同意長安君“質於齊”。

整篇對話的過程,即敘事的過程;對話氣氛的發展,即敘事層次的發展。這是一篇出色的敘事文,也是一篇出色的說理文,又是一篇出色的人物描寫。而敘事、說理、人物描寫的特色兼而有之,溶為一體,表現出作者寫作手法的高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