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九十七 程子之書三



"外書錄伊川語:'今僧家讀一卷經,便要一卷經中道理受用。儒者讀書,卻只閒了,都無用處!'又,明道嘗至禪房,方飯,見其趨進揖遜之盛,嘆曰:'三代威儀,盡在是矣!'二說如何?"曰:"此皆嘆辭也。前說嘆後之學者不能著實做工夫,所以都無用處;後說嘆吾儒禮儀反為異端所竊取。但其間記錄未精,故語意不圓,所以為可疑耳。"〔謨〕

"李端伯所記第一條,力辟釋氏說出山河大地等語,歷舉而言之。至論聖人之道,則以為明如日星。及其終也,以為會得此'便是會禪'。至與侯世興講孟子'浩然之氣',則舉禪語為況云:'事則不無,擬心則差。'十五卷論中庸言'無聲無臭',勝如釋氏言'非黃非白';似又以中庸之言,下與釋氏較勝負。至如所謂灑掃應對,與佛家默然處合;與陳瑩中論'天在山中,大畜',是'芥子納須彌',所引釋氏語不一而足。如其辟異端之嚴,而記者多錄此,何耶?"曰:"韓持國本好佛學,明道與語,而有'便是會禪'之說者,蓋就其素所講明者因以入之。今人多說辟異端,往往於其教中茫然不知其說,馮虛妄語,宜不足以服之。如明道諸先生實嘗深究其說,盡得其所以為虛誕怪僻之要領;故因言所及,各有其旨,未可以為苟徇其說也。"〔謨〕

問:"遺書首篇,明道與韓持國論禪一段,看來韓持國只是曉得那低底禪。嘗見范蜀公與溫公書,說韓持國為禪作祟,要想得山河大地無寸土,不知還能無寸土否?可將大樂與喚醒歸這邊來。今觀明道答它:'至如山河大地之說,是它山河大地,又乾你何事?'想是持國曾發此問來,故明道如此說。不知當初韓持國合下被甚人教得個矮底禪如此?然范蜀公欲以大樂喚醒,不知怎生喚得它醒?它方欲盡掃世間之物歸於至靜,而彼欲以鬧底物引之,亦拙矣。況范蜀公之樂,也可可地。"用之問:"此等說,如何是矮底禪?豈解更有一般高底禪?"曰:"不然。它說世間萬法皆是虛妄,然又都是真實。你攻得它前面一項破,它又有後面一項,攻它不破。如明道云:'若說幻為不好底性,則請別尋一個好底性來,換了此不好底性。'此語也攻它不破。它元不曾說這個不是性,它也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何嘗說這個不是性?你說'性外無道,道外無性',它又何嘗說'性外有道,道外有性'來?它之說,有十分與吾儒相似處,只終不是。若見得吾儒之說,則它之說不攻自破,所以孟子說'遁辭知其所窮'。它到說窮處,便又有一樣說話,如雲世間萬法都是虛妄,然又都是真實。此又是如何?今不須窮它,窮得它一邊,它又有一邊,都莫問它。只看得自家'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分曉了,卻略將它說看過,便見它底不是。所以明道引孔子'"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只看這數句,幾多分曉!也不待解說。只是玩味久之,便見。'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契約而化,而樂興焉。''天有四時,春夏秋冬,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多少分曉!只是人自昏了,所以道理也要個聰明底人看,一看便見,也是快活人。而今如此費人口頰,猶自不曉。"又曰:"釋迦佛初間入山修行,它也只是厭惡世諦,為一身之計。觀它修行大故用功,未有後來許多禪底說話。後來相傳,一向說開了。"〔僩〕

伊川謂:"釋氏之見,如管中窺天,只見直上,不見四旁。"某以為不然。釋氏之見,蓋是瞥見水中天影耳。〔方子〕

"禪家言性,猶日下置器",謂輪迴也,如以蟻性與牛,是傾此於彼。〔方子〕

問:"昨日先生說佛氏'但願空諸所有',此固不是。然明道嘗說胸中不可有一事,如在試院推算康節數,明日問之,便已忘了。此意恐亦是'空諸所有'底意。"曰:"此出上蔡語錄中,只是錄得它自意,無這般條貫。顏子'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不失',孟子'必有事焉而勿忘',何嘗要人如此?若是個道理,須著存取。只如易系說'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亦只是'雖欲從之,末由也已'之意。在它們說,便如鬼神變怪,有許多不可知底事。"〔德明〕以下論記錄之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