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四十五 論語二十七



楊問:"'學要鞭辟近里',何謂'鞭辟'?"曰:"辟,如驅辟一般。"又問:"'質美者明得盡,渣滓便渾化,與天地同體',是如何?"曰:"明得透徹,渣滓自然渾化。"又問:"渣滓是甚么?"曰:"渣滓是私意人慾。天地同體處,如義理之精英。渣滓是私意人慾之未消者。人與天地本一體,只緣渣滓未去,所以有間隔。若無渣滓,便與天地同體。'克己復禮為仁',己是渣滓,復禮便是天地同體處。'有不善未嘗不知',不善處是渣滓。顏子'三月不違仁',既有限,此外便未可知。如曾子'為人謀而不忠,與朋友交而不信,傳而不習',是曾子渣滓處。漆雕開言'吾斯之未能信',皆是有些渣滓處。只是質美者,也見得透徹,那渣滓處都盡豦了。若未到此,須當莊敬持養,鏇鏇磨擦去教盡。"宇。

問:"'學要鞭辟近里',至'莊敬持養'。竊謂如顏子'克己復禮',天理人慾便截然兩斷,此所謂'明得盡,渣滓便渾化'。如仲弓'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便且是'莊敬持養'。"曰:"然。顏子'克己復禮',不是盲然做,卻是他生見得分曉了。便是聖人說話渾然。今'克己復禮'一句,近下人亦用得。不成自家未見得分曉,便不克己!只得克將去。只是顏子事與此別。"又曰:"知得後,只是一件事。如適間說'博學篤志,切問近思',亦只是本體上事。又如'博我以文,約我以禮',亦是本體上事。只緣其初未得,須用如此做工夫;及其既得,又只便是這個。"文蔚曰:"且如'博學於文',人心自合要無所不知。只為而今未能如此,須用博之以文。"曰:"人心固是無所不知,若未能如此,卻只是想像。且如釋氏說心,亦自謂無所不知。他大故將做一個光明瑩徹底物事看,及其問他,他便有不知處。如程先生說窮理,卻謂'不必盡窮天下之理,只是理會得多後,自然貫通去'。某嘗因當官,見兩家爭產,各將文字出拖照。其間亦有失卻一兩紙文字,只將他見在文字推究,便自互換見得出。若是都無文字,只臆度說,兩家所競須有一曲一直,便不得。元不曾窮理,想像說我這心也自無所不知,便是如此。"〔文蔚〕

"學要鞭辟近里"一段。明得盡者,一見便都明了,更無渣滓。其次惟是莊敬持養,以消去其渣滓而已。所謂持養,亦非是作意去穿鑿以求其明。但只此心常敬,則久久自明矣。〔廣〕

因歐兄問"質美者明得盡,渣滓便渾化",洽曰:"尹和靖以'渣滓'二字不當有,如何?"曰:"和靖議論每如此。所謂渣滓者,私意也。質美者明得盡,所以渣滓一齊渾化無了。"洽。

問:"程子曰:'質美者明得盡,渣滓便渾化,與天地同體。'求之古人,誰可當之?顏子孔門高第,猶或有違仁時,不知已上別有人否?"曰:"想須有之。"曰:"湯武如何?"先生卻問:"湯武與顏子孰優?"未及對。先生徐曰:"呂與叔云:'論成德,顏子不若湯武之廣大;論學,則湯武不若顏子之細密。'湯武功夫誠恐不若顏子細密。如湯'聖敬日躋',猶是密切處。至武王,並不見其切己事。"〔必大〕

直哉史魚章

正淳問:"'直哉史魚!君子哉蘧伯玉!'諸儒以為史魚不及蘧伯玉,如何?"曰:"試將兩人對換說,看如何?直固是好,然一向直,便是偏,豈得如蘧伯玉之君子!"〔必大〕

志士仁人章

或問仁。曰:"仁者,只是吾心之正理。'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須知道求生害仁時,雖以無道得生,卻是抉破了我個心中之全理;殺身成仁時,吾身雖死,卻得此理完全也。"〔時舉〕

余正叔謂:"殺身者,只是要成這仁。"曰:"若說要成這仁,卻不是,只是行所當行而已。"〔文蔚〕

問:"'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一章,思之,死生是大關節,要之,工夫卻不全在那一節上。學者須是於日用之間,不問事之大小,皆欲即於義理之安,然後臨死生之際,庶幾不差。若平常應事,義理合如此處都放過,到臨大節,未有不可奪也。"曰:"然。"〔賀孫〕

曾見人解"殺身成仁",言殺身者,所以全性命之理。人當殺身時,何暇更思量我是全性命之理!只為死便是,生便不是,不過就一個是,故伊川說"生不安於死"。至於全其性命之理,乃是旁人看他說底話,非是其人殺身時有此意也。直卿云:"若如此,則是經德不回,所以乾祿也!"〔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