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八十 詩一



文蔚泛看諸家詩說。先生曰:"某有集傳。"後只看集傳,先生又曰:"曾參看諸家否?"曰:"不曾。"曰:"卻不可。"〔文蔚〕

◎解詩

漢書傳訓皆與經別行。三傳之文不與經連,故石經書公羊傳皆無經文。藝文志云:"毛詩經二十九卷,毛詩詁訓傳三十卷。"是毛為詁訓,亦不與經連也。馬融為周禮注,乃雲,欲省學者兩讀,故具載本文,然則後漢以來始就經為注。未審此詩引經附傳,是誰為之?其毛詩二十九卷,不知並何卷也。

毛鄭,所謂山東老學究。歐陽會文章,故詩意得之亦多。但是不合以今人文章如他底意思去看,故皆侷促了詩意。古人文章有五七十里不回頭者。蘇黃門詩說疏放,覺得好。〔振〕

歐陽公有詩本義二十餘篇,煞說得有好處。有詩本末篇。又有論云:"何者為詩之本?何者為詩之末?詩之本,不可不理會;詩之末,不理會得也無妨。"其論甚好。近世自集注文字出,此等文字都不見了,也害事。如呂伯恭讀詩記,人只是看這個。它上面有底便看,無底更不知看了。〔僩〕

因言歐陽永叔本義,而曰:"理義大本復明於世,固自周程,然先此諸儒亦多有助。舊來儒者不越註疏而已,至永叔原父孫明復諸公,始自出議論,如李泰伯文字亦自好。此是運數將開,理義漸欲復明於世故也。蘇明允說歐陽之文處,形容得極好。近見其奏議文字,如回河等劄子,皆說得盡,誠如老蘇所言。便如詩本義中辨毛鄭處,文辭舒緩,而其說直到底,不可移易。"〔〈螢,中"蟲改田"〉〕

程先生詩傳取義太多。詩人平易,恐不如此。

橫渠云:"置心平易始知詩。"然橫渠解詩多不平易。程子說胡安定解九四作太子事,云:"若一爻作一事,只做得三百八十四事!"此真看易之法。然易傳中亦有偏解作一事者。林艾軒嘗云:"伊川解經,有說得未的當處。此文義間事,安能一一皆是?若大頭項則伊川底卻是。"此善觀伊川者。陸子靜看得二程低,此恐子靜看其說未透耳。譬如一塊精金,卻道不是金;非金之不好,蓋是不識金也。"〔人傑〕必大錄云:"橫渠解'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卻不平易。"

子由詩解好處多,歐公詩本義亦好。因說:"東萊改本書解,無闕疑處,只據意說去。"木之問:"書解誰底好看?"曰:"東坡解,大綱也好,只有失。如說'人心惟危'這般處,便說得差了。如今看他底,須是識他是與不是處,始得。"〔木之〕

問:"讀詩記序中'雅、鄭,邪、正'之說未明。"曰:"向來看詩中鄭詩邶鄘衛詩,便是鄭衛之音,其詩大段邪淫。伯恭直以謂詩皆賢人所作,皆可歌之宗廟,用之賓客,此甚不然!如國風中亦多有邪淫者。"又問"思無邪"之義。曰:"此只是三百篇可蔽以詩中此言。所謂'無邪'者,讀詩之大體,善者可以勸,而惡者可以戒。若以為皆賢人所作,賢人決不肯為此。若只一鄉一里中有個恁地人,專一作此怨刺,恐亦不靜。至於皆欲被之弦歌,用之宗廟,如鄭衛之詩,豈不褻瀆!用以祭幽厲褒姒可也。施之賓客燕享,亦待好賓客不得,須衛靈陳幽乃可耳。所謂'詩可以興'者,使人興起有所感發,有所懲創。'可以觀'者,見一時之習俗如此,所以聖人存之不盡刪去,便盡見當時風俗美惡,非謂皆賢人所作耳。大序說'止乎禮義',亦可疑,小序尤不可信,皆是後人託之,仍是不識義理,不曉事。如山東學究者,皆是取之左傳史記中所不取之君,隨其謚之美惡,有得惡謚,及傳中載其人之事者,凡一時惡詩,盡以歸之。最是鄭忽可憐,凡鄭風中惡詩皆以為刺之。伯恭又欲主張小序,鍛鍊得鄭忽罪不勝誅。鄭忽卻不是狡,若是狡時,他卻須結齊國之援,有以鉗制祭仲之徒,決不至於失國也。諡法中如'墮覆社稷曰頃',便將柏舟一詩,硬差排為衛頃公,便雲'賢人不遇,小人在側',更無分疏處。'願而無立曰僖',衡門之詩便以誘陳僖'願而無立志'言之。如子衿只是淫奔之詩,豈是學校中氣象!褰裳詩中'子惠思我,褰裳涉溱',至'狂童之狂也且',豈不是淫奔之辭!只緣左傳中韓宣子引'豈無他人',便將做國人思大國之正己。不知古人引詩,但借其言以寓己意,初不理會上下文義,偶一時引之耳。伯恭只詩綱領第一條,便載上蔡之說。上蔡費盡辭說,只解得個'怨而不怒'。才先引此,便是先瞎了一部文字眼目!"〔〈螢,中"蟲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