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二十一 論語三



問:"'發己自盡為忠',何以不言反己?"曰:"若言反己,是全不見用處,如何接得下句來!推發此心,便無餘蘊,便是忠處,恕自在其中。如今俗語云'逢人只說三分話',只此便是不忠。循體事物而無所乖違,是之謂信。後來伊川往往見此說尚晦,故更云:'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便是穩當分明。"〔大雅〕

問:"何謂'發己自盡'?"曰:"且如某今病得七分,對人說只道兩三分,這便是發於己者不能盡。""何謂'循物無違'?"曰:"正如恰方說病相似。他本只是七分,或添作十分,或減作五分,這便不是循物,便是有違。要之,兩個只是一理。忠是有諸內,信是形諸外。忠則必信,信則必是曾忠,池本作:"不信必是不曾忠。"所以謂'表里之謂'也。"問:"伊川謂'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忠信,內外也',只是這意。"曰:"然。明道之語,周於事物之理,便恁地圓轉;伊川之語嚴,故截然方正。大抵字義到二程說得方釋然。只如'忠信'二字,先儒何嘗說得到此。伊川語解有一處云:'一心之謂誠,盡心之謂忠,存於中之謂孚,見於事之謂信。'被他稱停得也不多半個字,也不少半個字。如他平時不喜人說文章,如易傳序之類,固是說道理。如其他小小記文之類,今取而讀之,也不多一個字,也不少一個字。"居父曰:"'盡己之謂忠',今有人不可以盡版,則又當如何?"曰:"聖人到這裡,又卻有義。且如有人對自家說那人,那人復自來問自家,儻其人兇惡,若盡己告之,必至殺人,夫豈可哉!到這裡,又卻是一個道理。所以聖人道'信近於義,言可復也'。蓋信不近義,則不可以復。"〔道夫〕宇錄別出。

仲思問:"如何是'發己自盡'?"曰:"發於己而自盡其實。"先生因足疾,舉足言曰:"足有四分痛,便說四分痛,與人說三分,便不是發己自盡。"又問"循物無違"。曰:"亦譬之足。實是病足,行不得,便說行不得;行得,便說行得。此謂循其物而無違。"楊舉伊川言"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曰:"伊川之說,簡潔明通,較又發越也。"寓因問:"忠信實有是事,故實有是言,則謂之忠信。今世間一等人,不可與露心腹處,只得隱護其語,如此亦為忠信之權乎?"曰:"聖人到這處,卻有個義存焉。有可說與不可說,又當權其輕重。如不當說而說,那人好殺,便與說這人當殺,須便去殺他始得。'信近於義,言可復也。'信不近義,豈所謂信!"因說,伊川講解,一字不苟。如論語中一項有四說,極的當:"一心之謂誠,盡心之謂忠,存於中之謂孚,見於事之謂信。"直是不可移易。如忠恕處,前輩說甚多,惟程先生甚分曉。因問:"集注說忠恕,謂'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此借學者之事以明之。在聖人則'至誠無息',而萬物各得其所也。如此,則忠恕卻有兩用,不知如何?"曰:"皆只是這一個。學者是這個忠恕,聖人亦只是這個忠恕,天地亦只是這個忠恕。但聖人熟,學者生。聖人自胸中流出,學者須著勉強。然看此'忠恕'二字,本為學者做工夫處說。子思所謂'違道不遠',正謂此也。曾子懼門人不知夫子之道,故舉學者之事以明之,是即此之淺近,而明彼之高深也。"〔宇〕

"循物無違",即是"以實",但說得較詳。〔閎祖〕

"循物無違為信"。循此事物,不違其實。〔銖〕

"循物無違謂信"。物之大曰大,小曰小,此之謂循物無違。物之大曰小,小曰大,此之謂違於物。〔僩〕

問"循物無違謂信"。曰:"物便是事物。信主言而言,蓋對忠而說。在己無不盡之心為忠,在人無不實之言為信。"〔木之〕

或問:"'循物無違謂信',物是性中之物否?"曰:"那個是性外之物!凡言物,皆是面前物。今人要高似聖人了,便嫌聖人說眼前物為太卑,須要抬起了說。如所謂'有物有則'之'物',亦只是這眼前物。語言,物也;而信,乃則也。君臣,物也;仁與忠,乃則也。"〔學蒙〕

問:"明道伊川以忠信為表里內外,何也?"曰:"'盡己之謂忠',見於事而為信,將彼己看,亦得。發於我而自盡者,忠也。他人見得,便是信。"問:"莫只是一事否?"曰:"只是一個道理。"問:"有說'信'字,又不說'忠'字,如何?"曰:"便兼表里而言。"問:"有說'忠'字而不說'信'字,如何?"曰:"信非忠不能,忠則必信矣。"又曰:"且如這事,自家見得十分,只向人說三分,不說那七分,便是不信。如何是循物無違!有人問今日在甚處來,便合向他說在大中寺來。故程先生曰:'一心之謂誠,盡心之謂忠,存於中之謂孚,見於事之謂信。'"問:"伊川曰'以實之謂信',何也?"曰:"此就事而言。故曾子言信,便就交際上說。"問:"范氏以不忠作'有我與人',以不信作'誠意不至';游氏以忠為'操心',以信為'立行';楊氏以不忠作'違仁',以不信作'違道',三說皆推廣,非正意。"先生曰:"三說不同,然'操心、立行'底較得。'誠意不至,有我與人'底寬;'違道、違仁'底疏"。問"傳不習乎。"曰:"傳人以己所未嘗習之事。然有兩說。"〔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