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十九 論語一

◎語孟綱領

語孟工夫少,得效多;六經工夫多,得效少。〔大雅〕以下六經四子。

語孟用三二年工夫看,亦須兼看大學及書詩,所謂"興於詩"。諸經諸史,大抵皆不可不讀。〔德明〕

某論語集注已改,公讀令大學十分熟了,卻取去看。論語孟子都是大學中肉菜,先後淺深,參差互見。若不把大學做個匡殼子,卒亦未易看得。〔賀孫〕

或云:"論語不如中庸。"曰:"只是一理,若看得透,方知無異。論語是每日零碎問。譬如大海也是水,一勺也是水。所說千言萬語,皆是一理。須是透得,則推之其它,道理皆通。"又曰:"聖賢所說只一般,只是一個'擇善固執之'。論語則說'學而時習之',孟子則說'明善誠身',下得字各自精細,真實工夫只一般。須是知其所以不同,方知其所謂同也。而今須是窮究得一物事透徹方知。如入個門,方知門裡房舍間架。若不親入其門戶,在外遙望,說我皆知得,則門裡事如何知得。"〔僩〕

論語只說仁,中庸只說智。聖人拈起來底便說,不可以例求。〔泳〕

論語易曉,孟子有難曉處。語孟中庸大學是熟飯,看其它經,是打禾為飯。〔節〕

古書多至後面便不分曉。語孟亦然。〔節〕

夫子教人,零零星星,說來說去,合來合去,合成一個大物事。〔節〕以下孔孟教人。

且如孔門教人,亦自有等。聖人教人,何不都教他做顏曾底事業?而子貢子路之徒所以止於子貢子路者,是其才止於此。且如"克己復禮",雖止是教顏子如此說,然所以教他人,亦未嘗不是"克己復禮"底道理。〔卓〕

孔門教人甚寬,今日理會些子,明日又理會些子,久則自貫通。如耕荒田,今日耕些子,明日又耕些子,久則自周匝。雖有不到處,亦不出這理。〔節〕

問:"孔子教人就事上做工夫,孟子教人就心上做工夫,何故不同?"曰:"聖賢教人,立個門戶,各自不同。"〔節〕

孟子教人多言理義大體,孔子則就切實做工夫處教人。〔端蒙〕

孔子教人只從中間起,使人便做工夫去,久則自能知向上底道理,所謂"下學上達"也。孟子始終都舉,先要人識心性著落,卻下功夫做去。〔端蒙〕

論語不說心,只說實事。節錄作:"只就事實上說。"孟子說心,後來遂有求心之病。〔方子〕

孟子所謂集義,只是一個"是"字;孔子所謂思無邪,只是一個"正"字。不是便非,不正便邪。聖賢教人,只是求個是底道理。〔夔孫〕

孔子教人極直截,孟子較費力。孟子必要充廣。孔子教人,合下便有下手處。問:"孔子何故不令人充廣?"曰:"'居處恭,執事敬',非充廣而何?"〔節〕

孔子教人只言"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含畜得意思在其中,使人自求之。到孟子便指出了性善,早不似聖人了。〔祖道〕

孔子只說"忠信篤敬",孟子便發出"性善",直是漏泄!〔德明〕

孟子言存心、養性,便說得虛。至孔子教人"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等語,則就實行處做功夫。如此,則存心、養性自在。〔端蒙〕

孔子之言,多且是汎說做工夫,如"居處恭,執事敬","言忠信,行篤敬"之類,未說此是要理會甚么物。待學者自做得工夫透徹,卻就其中見得體段是如此。至孟子,則恐人不理會得,又趲進一著說,如"惻隱之心"與"學問之道,求放心"之類,說得漸漸親切。今人將孔孟之言都只恁地草率看過了。〔雉〕

問:"論語一書未嘗說一'心'字。至孟子,只管拈'人心'字說來說去:曰'推是心',曰'求放心',曰'盡心',曰'赤子之心',曰'存心'。莫是孔門學者自知理會個心,故不待聖人苦口;到孟子時,世變既遠,人才漸漸不如古,故孟子極力與言,要他從個本原處理會否?"曰:"孔門雖不曾說心,然答弟子問仁處,非理會心而何。仁即心也,但當時不說個'心'字耳。此處當自思之,亦未是大疑處。"〔枅〕

蜚卿問:"論語之言,無所不包,而其所以示人者,莫非操存涵養之要;七篇之指,無所不究,而其所以示人者,類多體驗充廣之端。"曰:"孔子體面大,不用恁地說,道理自在裡面。孟子多是就發見處盡說與人,終不似夫子立得根本住。所以程子謂'其才高,學之無可依據'。要之,夫子所說包得孟子,孟子所言卻出不得聖人疆域。且如夫子都不說出,但教人恁地去做,則仁便在其中。如言'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果能此,則心便在。到孟子則不然,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都教人就事上推究。"道夫問:"如孟子所謂'求放心','集義所生',莫是立根本處否?"曰:"他有恁地處,終是說得來寬。"曰:"他莫是以其所以做工夫者告人否?"曰:"固是。也是他所見如此。自後世觀之,孔顏便是漢文帝之躬修玄默,而其效至於幾致刑措。孟子便如唐太宗,天下之事無所不為,極力做去,而其效亦幾致刑措。"〔道夫〕端蒙錄一條,疑同聞。見集注讀語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