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十九 論語一



論語一日只看一段,大故明白底,則看兩段。須是專一,自早至夜,雖不讀,亦當涵泳常在胸次,如有一件事未了相似,到晚卻把來商量。但一日積一段,日日如此,年歲間自是裡面通貫,道理分明。〔榦〕

問:"看論語了未?"廣云:"已看一遍了。"曰:"太快。若如此看,只是理會文義,不見得他深長底意味。所謂深長意味,又他別無說話,只是涵泳久之自見得。"〔廣〕

論語,愈看愈見滋味出。若欲草草去看,侭說得通,恐未能有益。凡看文字,須看古人下字意思是如何。且如前輩作文,一篇中,須看它用意在那裡。舉杜子美詩云:"更覺良工用心苦。"一般人看畫,只見得是畫一般;識底人看,便見得它精神妙處,知得它用心苦也。〔宇〕

王子充問學。曰:"聖人教人,只是個論語。漢魏諸儒只是訓詁,論語須是玩味。今人讀書傷快,須是熟方得。"曰:"論語莫也須揀個緊要底看否?"曰:"不可。須從頭看,無精無粗,無淺無深,且都玩味得熟,道理自然出。"曰:"讀書未見得切,須見之行事方切。"曰:"不然。且如論語,第一便教人學,便是孝弟求仁,便戒人巧言令色,便三省,也可謂甚切。"〔榦〕

莫雲論語中有緊要底,有汎說底,且要著力緊要底,便是揀別。若如此,則孟子一部,可刪者多矣!聖賢言語,粗說細說,皆著理會教透徹。蓋道理至廣至大,故有說得易處,說得難處,說得大處,說得小處。若不盡見,必定有窒礙處。若謂只"言忠信,行篤敬"便可,則自漢唐以來,豈是無此等人,因甚道統之傳卻不曾得?亦可見矣。〔〈螢,中"蟲改田"〉〕

先生問:"論語如何看?"淳曰:"見得聖人言行,極天理之實而無一毫之妄。學者之用工,尤當極其實而不容有一毫之妄。"曰:"大綱也是如此。然就裡面詳細處,須要十分透徹,無一不盡。"〔淳〕

或講論語,因曰:"聖人說話,開口見心,必不只說半截,藏著半截。學者觀書,且就本文上看取正意,不須立說別生枝蔓。唯能認得聖人句中之意,乃善。"〔必大〕

聖人之言,雖是平說,自然周遍,亭亭噹噹,都有許多四方八面,不少了些子意思。若門人弟子之言,便有不能無偏處。如夫子言"文質彬彬",自然停當恰好。子貢"文猶質也,質猶文也",便說得偏。夫子言"行有餘力,則以學文",自然有先後輕重。而子夏"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便有廢學之弊。〔端蒙〕

人之為學,也是難。若不從文字上做工夫,又茫然不知下手處;若是字字而求,句句而論,不於身心上著切體認,則又無所益。且如說"我欲仁,斯仁至矣",何故孔門許多弟子,聖人竟不曾以仁許之?雖以顏子之賢,而尚不違於三月之後,聖人乃曰"我欲斯至"!盍亦於日用體驗,我若欲仁,其心如何?仁之至不至,其意又如何?又如說非禮勿視聽言動,盍亦每事省察何者為非禮,而吾又何以能勿視勿聽?若每日如此讀書,庶幾看得道理自我心而得,不為徒言也。〔壯祖〕

德先問孟子。曰:"孟子說得段段痛切,如檢死人相似,必有個致命痕。孟子段段有個致命處,看得這般處出,方有精神。須看其說與我如何,與今人如何,須得其切處。今一切看得都困了。"〔揚〕讀孟子。

"'學問之道無它,求其放心而已。'又曰:'有是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孟子說得最好。人之一心,在外者又要收入來,在內者又要推出去。孟子一部書皆是此意。"又以手作推之狀,曰:"推,須是用力如此。"又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又曰:"世間只有個闔辟內外,人須自體察取。"〔祖道〕人傑錄云:"心在外者,要收向里;心在內者,卻推出去。孟子云,學問求放心,四端擴而充之。一部孟子皆是此意。大抵一收一放,一闔一辟,道理森然。"賜錄云:"因說仁義,曰:'只有孟子說得好。如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此是從外面收入里來。如曰:"人之有是四端,知皆擴而充之。"又要從裡面發出去。凡此出入往來,皆由個心。'又曰:'所謂"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都是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