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三十六 論語十八

◎子罕篇上

△子罕言利章

行夫問"子罕言利,與命,與仁"。曰:"罕言者,不是不言,又不可多言,特罕言之耳。罕言利者,蓋凡做事只循這道理做去,利自在其中矣。如'利涉大川','利用行師',聖人豈不言利。但所以罕言者,正恐人求之則害義矣。罕言命者,凡吉凶禍福皆是命。若侭言命,恐人皆委之於命,而人事廢矣,所以罕言。罕言仁者,恐人輕易看了,不知切己上做工夫。然聖人若不言,則人又理會不得如何是利,如何是命,如何是仁,故不可不言。但雖不言利,而所言者無非利;雖不言命,而所言者無非命;雖不言仁,而所言者無非仁。"〔恪〕

問"子罕言利,與命,與仁"。曰:"這'利'字是個監平聲。界鏖糟的物事。若說全不要利,又不成特地去利而就害。若才說著利,少間便使人生計較,又不成模樣。所以孔子於易,只說'利者義之和',又曰'利物足以和義',只說到這裡住。"又曰:"只認義和處便是利,不去利上求利了。孟子只說個仁義,'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後其君'。只說到個'義'字時,早是掉了那'利'字不說了。緣他是個裡外牽連底物事,才牽著這一邊,便動那一邊,所以這字難說。'命'字亦是如此,也是個監界物事。孔子亦非不說,如雲'不知命'之類。只是都不說著,便又使人都不知個限量;若只說著時,便又使人百事都放倒了,不去做。只管說仁之弊,於近世胡氏父子見之。踢著腳指頭便是仁,少間都使人不去窮其理是如何,只是口裡說個'仁'字,便有此等病出來。"〔僩〕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非不言,罕言之爾。利,誰不要。才專說,便一向向利上去。命,不可專恃;若專恃命,則一向胡做去。仁,學者所求,非不說,但不常常把來口裡說。〔泳〕

問"子罕言利"。曰:"利最難言。利不是不好。但聖人方要言,恐人一向去趨利;方不言,不應是教人去就害,故但罕言之耳。蓋'利者義之和',義之和處便利。老蘇嘗以為義剛而不和,惟有利在其中,故和。此不成議論,蓋義之和即是利,卻不是因義之不和,而遂用些小利以和之。後來東坡解易亦用此說,更不成議論也。"〔時舉〕

問:"'子罕言利',孔子自不曾說及利,豈但罕言而已?"曰:"大易一書所言多矣。利,只是這個利。若只管說與人,未必曉得'以義為利'之意,卻一向只管營營貪得計較。孟子曰:'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後其君。'這個是說利,但人不可先計其利。惟知行吾仁,非為不遺其親而行仁;惟知行吾義,不為不後其君而行義。"〔賀孫〕

文振問"子罕言利,與命,與仁"。曰:"命只是一個命,有以理言者,有以氣言者。天之所以賦與人者,是理也;人之所以壽夭窮通者,是氣也。理精微而難言,氣數又不可盡委之而至於廢人事,故聖人罕言之也。仁之理至大,數言之,不惟使人躐等,亦使人有玩之之心。蓋舉口便說仁,人便自不把當事了。"〔時舉〕

"命有二:'天命'之'命'固難說。只貴賤得喪委之於命,亦不可。仁在學者力行。利亦不是不好底物事,才專說利,便廢義。"〔泳〕

問:"子罕言仁,論語何以說仁亦多?"曰:"聖人也不容易說與人,只說與幾個向上底。"〔淳〕

問:"子所罕言之命,恐只是指夫人之窮通者言之。今范陽尹氏皆以'盡性'、'知性'為言,不求之過否?"曰:"命,只是窮通之命。"〔必大〕集義。

問:"或曰:'"罕言利",是何等利?'楊氏曰'一般'云云。竊謂夫子罕言者,乃'放於利而行'之'利'。若'利用出入',乃義之所安處,卻不可以為一般。"曰:"'利用出入'之'利',亦不可去尋討。尋討著,便是'放於利'之'利'。如言'利物足以和義',只去利物,不言自利。"又曰:"只'元亨利貞'之'利',亦不可計較,計較著即害義。為義之人,只知有義而已,不知利之為利。"〔必大〕

或問:"龜山'都一般'之說似可疑。"曰:"易所言'利'字,謂當做底。若'放於利而行'之'利',夫子誠罕言。二'利'字豈可做一般!"〔〈螢,中"蟲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