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三十六 論語十八



問"吾不試,故藝"。曰:"想見聖人事事會,但不見用,所以人只見它小小技藝。若使其得用,便做出大功業來,不復有小小技藝之可見矣。"問:"此亦是聖人賢於堯舜處否?"曰:"也不須如此說。聖人賢於堯舜處,卻在於收拾累代聖人之典章、禮樂、制度、義理,以垂於世,不在此等小小處。此等處,非所以論聖人之優劣也。橫渠便是如此說,以為孔子窮而在下,故做得許多事。如舜三十便徵庸了,想見舜於小事,也煞有不會處。雖是如此,也如此說不得。舜少年耕稼陶漁,也事事去做來,所以人無緣及得聖人。聖人事事從手頭更歷過來,所以都曉得。而今人事事都不會。最急者是禮樂,樂固不識了,只是日用常行吉凶之禮,也都不曾講得!"〔僩〕

問:"'天縱之將聖。''縱,猶肆也,言不為限量',何如?"曰:"天放縱聖人做得恁地,不去限量它。"問:"如此,愚不肖是天限量之乎?"曰:"看氣象,亦似天限量它一般。如這道理,聖人知得盡得,愚不肖要增進一分不得,硬拘定在這裡。"〔宇〕集注。

"將聖",殆也。殆,庶幾也,如而今說"將次"。"將"字訓大處多。詩中"亦孔之將"之類,多訓"大"。詩里多協韻,所以要如此等字使。若論語中,只是平說。〔泳〕

吾有知乎哉章

問:"'吾有知乎哉'與'吾無隱乎爾'意一般否?"曰:"那個說得闊,這個主答問而言。"或曰:"那個兼動靜語默說了。"曰:"然"。〔燾〕

林恭甫問此章。曰:"這'空空'是指鄙夫言。聖人不以其無所有而略之,故下句更用'我'字喚起。"〔義剛〕

問:"竭兩端處,疑與'不憤不啟'一段相反。'不憤不啟',聖人待人自理會,方啟發他。空空鄙夫,必著竭兩端告之,如何?"曰:"兩端,就一事而言。說這淺近道理,那個深遠道理也便在這裡。如舉一隅,以四角言。這桌子舉起一角,便有三角在。兩端,以兩頭言之。凡言語,便有兩端。文字不可類看,這處與那處說又別,須是看他語脈。論這主意,在'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此聖人謙辭,言我無所知,空空鄙夫來問,我又盡情說與他。凡聖人謙辭,未有無因而發者。這上面必有說話,門人想記不全,須求這意始得。如達巷黨人稱譽聖人'博學而無所成名',聖人乃曰:'吾執御矣。'皆是因人譽己,聖人方承之以謙。此處想必是人稱道聖人無所不知,誨人不倦,有這般意思。聖人方道是我無知識,亦不是誨人不倦,但鄙夫來問,我則盡情向他說。若不如此,聖人何故自恁地謙?自今觀之,人無故說謙話,便似要人知模樣。"〔宇〕

問:"伊川謂:'聖人之言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則人不親;賢人之言必引而自高,不如此則道不尊。'此是形容聖人氣象不同邪?抑據其地位合當如此?"曰:"聖人極其高大,人自難企及,若更不俯就,則人愈畏憚而不敢進。賢人有未熟處,人未甚信服,若不引而自高,則人必以為淺近不足為。孟子,人皆以為迂闊,把做無用。使孟子亦道我底誠迂闊無用,則何以起人慕心!所以與他爭辯,不是要人尊己,直使人知斯道之大,庶幾竦動,著力去做。孔子嘗言:'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又言:'吾其為東周乎!'只作平常閒說。孟子言:'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便說得廣,是勢不得不如此。"又問:"如程子說話,亦引而自高否?"曰:"不必如此又生枝節。且就此本文上看一段,須反覆看來看去,要爛熟,方見意味快樂,令人都不欲看別段,始得。"〔淳〕宇錄云:"'程子曰:"聖人之言,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則人不親;賢人之言,則引而自高,不如此則道不尊。"不審這處形容聖、賢氣象不同,或據其地位合著如此耶?'曰:'地位當如此。聖人極其高大,人皆疑之,以為非我所能及;若更不恁地俯就,則人愈畏憚而不敢進。孟子於道雖已見到至處,然做處畢竟不似聖人熟,人不能不疑其所未至,若不引而自高,則人必以為淺近而不足為。孟子,人皆以為迂闊,把他無用了。若孟子也道是我底誠迂闊無用,如何使得?所以與人辨,與人爭,亦不是要人尊己,只要人知得斯道之大,庶幾使人竦動警覺。夫子常言:'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又言:'吾其為東周乎!'只平常如此說。孟子便道:'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便說得恁地奢遮,其勢不得不如此。這話,從來無人會如此說。非他程先生見得透,如何敢鑿空恁地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