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五十九 孟子九



上蔡謂:"義重於生,則捨生取義;生重於義,則舍義取生。"此說不然。義無可舍之理,當死而死,義在於死;不當死而死,義在於不死,無往而非義也。〔閎祖〕

因論夜氣存養之說,曰:"某嘗見一種人汲汲營利求官職,不知是勾當甚事。後來思量孟子說:'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他元來亦有此心,只是他自失了,今卻別是一種心,所以不見義理。"文蔚云:"他雖是如此,想羞惡之心亦須萌動,亦自見得不是,但不能勝利慾之心耳。"曰:"只是如此,濟甚事?今夜愧恥,明日便不做,方是。若愧恥後,又卻依舊自做,何濟於事!"〔文蔚〕

或曰:"'萬鍾於我何加焉?'他日或為利害所昏,當反思其初,則不為所動矣。"曰:"此是克之之方。然所以克之者,須是有本領後,臨時方知克去得。不然,臨時比並,又卻只是擇利處之耳。"〔璘〕

仁人心也章

"仁,人心也",是就心上言;"義,人路也",是就事上言。〔伯羽〕

問:"'仁,人心;義,人路。'路是設譬喻,仁卻是直指人心否?"曰:"'路'字非譬喻。恐人難曉,故謂此為人之路,在所必行爾。"〔謨〕

或問"仁,人心;義,人路"。曰:"此猶人之行路爾。心即人之有知識者,路即賢愚之所共由者。孟子恐人不識仁義,故以此喻之。然極論要歸,只是心爾。若於此心常得其正,則仁在其中。故自'舍正路而不由,放其心而不知求'以下,一向說從心上去。"〔大雅〕

敬之問"仁,人心也"。曰:"仁是無形跡底物事,孟子恐人理會不得,便說道只人心便是。卻不是把仁來形容人心,乃是把人心來指示仁也。所謂'放其心而不知求',蓋存得此心便是仁;若此心放了,又更理會甚仁!今人之心靜時昏,動時擾亂,便皆是放了。"〔時舉〕

問:"楊氏謂:'孟子言:"仁,人心也。"最為親切。'竊謂以心之德為仁,則可;指人心即是仁,恐未安。"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此指而示之近。緣人不識仁義,故語之以仁只在人心,非以人心訓仁;義,只是人之所行者是也。"〔必大〕

孟子說:"仁,人心也。"此語最親切。心自是仁底物事,若能保養存得此心,不患他不仁。孔門學者問仁不一,聖人答之亦不一,亦各因其人而不同,然大概不過要人保養得這物事。所以學者得一句去,便能就這一句上用工。今人只說仁是如何,求仁是如何,待他尋得那道理出來,卻不知此心已自失了。程子"穀種"之喻甚善。若有這種種在這裡,何患生理不存!

"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某以為,雞犬放則有未必可求者,惟是心才求則便在,未有求而不可得者。〔道夫〕

孟子蓋謂,雞犬不見,尚知求之;至於心,則不知求。雞犬之出,或遭傷害,或有去失,且有求而不得之時。至於此心,無有求而不得者。便求便在,更不用去尋討。那失底自是失了,這後底又在。節節求,節節在。只恐段段恁地失去,便不得。今日這段失去了,明日那段又失,一向失卻,便不是。〔子蒙〕

或問"求放心"。曰:"此心非如雞犬出外,又著去捉他;但存之,只在此,不用去捉他。放心,不獨是走作喚做放,才昏睡去,也是放。只有些昏惰,便是放。"恪錄。

或問:"求放心,愈求則愈昏亂,如何?"曰:"即求者便是賢心也。知求,則心在矣。今以已在之心復求心,即是有兩心矣。雖曰譬之雞犬,雞犬卻須尋求乃得;此心不待宛轉尋求,即覺其失,覺處即心,何更求為?自此更求,自然愈失。此用力甚不多,但只要常知提醒爾。醒則自然光明,不假把捉。今言'操之則存',又豈在用把捉!亦只是說欲常常醒覺,莫令放失,便是。此事用力極不多,只是些子力爾。然功成後,卻應事接物,觀書察理,事事賴他。如推車子,初推卻用些力,車既行後,自家卻賴他以行。"〔大雅〕

放心,只是知得,便不放。如雞犬之放,或有隔一宿求不得底,或有被人殺,終身求不得底。如心,則才知是放,則此心便在這裡。五峰有一段說得甚長,然說得不是。他說齊王見牛為求放心。如終身不見此牛,不成此心便常不見!只消說知其為放而求之,則不放矣。"而求之"三字,亦剩了。〔從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