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五十九 孟子九



器之問:"孟子'平旦之氣'甚微小,如何會養得完全?"曰:"不能存得夜氣,皆是旦晝所為壞了。所謂'好惡與人相近者幾希',今只要得去這好惡上理會。日用間於這上見得分曉,有得力處,夜氣方與你存。夜氣上卻未有工夫,只是去'旦晝'理會,這兩字是個大關鍵,這裡有工夫。日間進得一分道理,夜氣便添得一分;到第二日更進得一分道理,夜氣便添得二分;第三日更進得一分道理,夜氣便添得三分。日間只管進,夜間只管添,添來添去,這氣便盛。恰似使錢相似,日間使百錢,使去九十錢,留得這十錢這裡;第二日百錢中使去九十錢,又積得二十錢;第三日如此,又積得三十錢。積來積去,被自家積得多了,人家便從容。日間悠悠地過,無工夫,不長進,夜間便減了一分氣;第二日無工夫,夜間又減了二分氣;第三日如此,又減了三分氣。如此梏亡轉深,夜氣轉虧損了。夜氣既虧,愈無根腳,日間愈見作壞。這處便是'梏之反覆,其違禽獸不遠矣'。亦似使錢,一日使一百,卻侵了一百十錢,所有底便自減了,只有九十;第二日侵了百二十,所留底又減了,只有八十。使來使去轉多,這裡底日日都消磨盡了。"因舉老子言:"治人事天莫若嗇。夫惟嗇,是謂早復;早復,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大意也與孟子意相似。但他是就養精神處說,其意自別。平旦之氣,便是旦晝做工夫底樣子,日用間只要此心在這裡。"〔宇〕

器遠問:"'平旦之氣',緣氣弱,易為事物所勝,如何?"曰:"這也別無道理,只是漸漸捱將去,自有力。這么只是志不果。"復說第一義云:"如這個,只有個進步捱將去底道理,這只是有這一義。若於此不見得,便又說今日做不得,且待來日;這事做不得,且備員做些子,都是第二、第三義。"〔賀孫〕

問:"'平旦之氣',少頃便為事物所奪。氣稟之弱,如何可以得存?"曰:"這個不容說。只是自去照顧,久後自慣,便自然別。"〔卓〕

敬子問:"旦晝不梏亡,則養得夜氣清明?"曰:"不是靠氣為主,蓋要此氣去養那仁義之心。如水之養魚,水多則魚鮮,水涸則魚病。養得這氣,則仁義之心亦好,氣少則仁義之心亦微矣。"〔僩〕

問:"'夜氣'一章,又說心,又說氣,如何?"曰:"本是多說心。若氣清,則心得所養,自然存得清氣;濁,則心失所養,便自濁了。"〔賀孫〕

或問:"夜氣、旦氣如何?"曰:"孟子此段首尾,止為良心設爾。人多將夜氣便做良心說了,非也。'夜氣不足以存',蓋言夜氣至清,足以存得此良心爾。平旦之氣亦清,亦足以存吾良心,故其好惡之公猶與人相近,但此心存得不多時也。至'旦晝之所為,則梏亡之矣'。所謂梏者,人多謂梏亡其夜氣,亦非也。謂旦晝之為,能梏亡其良心也。"〔謨〕

"夜氣不足以存",是存個甚?人多說只是夜氣,非也。這正是說那本然底良心。且如氣,不成夜間方會清,日間都不會清。今人日用間,良心亦何嘗不發見,為他又梏亡了。若存得這個心,則氣自清,氣清,則養得這個心常存。到"夜氣不足以存",則此心陷溺之甚,雖是夜氣清時,亦不足以存之矣。此章前面譬喻甚切,到得後面歸宿處極有力。今之學者最當於此用功。

問"夜氣"一節。曰:"今人只說夜氣,不知道這是因說良心來。得這夜氣來涵養自家良心,又便被他旦晝所為梏亡之。旦晝所為,交羈得沒理會。到那夜氣涵養得好時,清明如一個寶珠相似,在清水裡,轉明徹;若頓在濁水中,尋不見了。"又曰:"旦晝所為,壞了清明之氣。夜氣微了,旦晝之氣越盛。一個會盛,一個會微。消磨得盡了,便與禽獸不遠。"〔植〕

景紹問"夜氣、平旦之氣。"曰:"這一段,其所主卻在心。某嘗謂,只有伊川說:'夜氣之所存者,良知也,良能也。'諸家解注,惟此說為當。仁義之心,人所固有,但放而不知求,則天之所以與我者始有所汨沒矣。是雖如此,然其日夜之所休息,至於平旦,其氣清明,不為利慾所昏,則本心好惡,猶有與人相近處。至'其旦晝之所為,又有以梏亡之。梏之反覆',則雖有這些夜氣,亦不足以存養其良心。反覆,只是循環。'夜氣不足以存',則雖有人之形,其實與禽獸不遠。故下文復云:'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良心之消長,只在得其養與失其養爾。'牛山之木嘗美矣',是喻人仁義之心。'郊於大國,斧斤伐之',猶人之放其良心。'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櫱之生',便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處。旦晝之梏亡,則又所謂'牛羊又從而牧之',雖芽櫱之萌,亦且戕賊無餘矣。"道夫問:"此莫是心為氣所動否?"曰:"然。"章末所問,疑有未盡。〔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