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二十二 論語四



仁甫問:"集注載程子禮樂之說,何如?"曰:"也須先是嚴敬,方有和。若直是盡得敬,不會不和。臣子入朝,自然極其恭敬,也自和。這不待勉強如此,是他情願如此,便自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婦朋友各得其位,自然和。若君失其所以為君,臣失其所以為臣,如何會和?如諸公在此坐,都恁地收斂,這便是和。若退去自放肆,或乖爭,便是不和。通書說:'禮,理也;樂,和也。陰陽理而後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萬物各得其理然後和,故禮先而樂後。'說得最好。易說:'利者,義之和。'利只在義之和。義本是個割截裁製之物,惟施得宜,則和,此所以為利。從前人說這一句都錯。如東坡說道:'利所以為義之和。'他把義做個慘殺之物看了,卻道得利方和。利是乾卦一德,如何這一句卻去說義!兼他全不識義,如他處說亦然。"又曰:"'有所不行',只連下面說方通。如曰有所不行者,'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如易里說:'其唯聖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賀孫〕

問:"集注云:'和者,心以為安,而行之不迫。'後又引程子云'恭而安,別而和'二句。竊謂行而不迫,只說得'恭而安',卻未有'別而和'底意思。"曰:"是如此。後來集注卻去了程說。"〔柄〕

問:"伊川曰:'別而和。''別'字如何?"曰:"分雖嚴,而情卻通。如'知和而和',執辭不完,卻疑記錄有差。"〔〈螢,中"蟲改田"〉〕集義。

問:"上蔡謂'禮樂之道,異用而同體'。還是同出於情性之正?還是同出於敬?"曰:"禮主敬,敬則和,這便是他同體處。"〔道夫〕

問:"'禮樂之道,異用同體',如何?"曰:"禮主於敬,樂主於和,此異用也;皆本之於一心,是同體也。然敬與和,亦只一事。砥錄云:"卻只是一事,都從這裡發出,則其體同矣。"敬則和,和則自然敬。"仲思問:"敬固能和,和如何能敬?"曰:"和是碎底敬,敬是合聚底和。蓋發出來無不中節,便是和處。砥錄云:"發出來和,無不中節,便是處處敬。"敬與和,猶'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伯羽〕垌粕僖臁4韭莢疲"問:'先生常云:"敬是合聚底和,和是碎底敬。"是以敬對和而言否?'曰:'然。敬只是一個敬,無二個敬,二便不敬矣。和便事事都要和,這裡也恰好,這處也中節,那處也中節。若一處不和,便不是和矣。敬是"喜怒哀樂未發之中",和是"發而皆中節之和"。才敬,便自然和。如敬,在這裡坐,便自有個氤氳磅礴象也。'"宇錄云:"'敬只是一個敬,分不得。才有兩個,便不敬矣。和則處處皆和,是事事中節。若這處中節,那處不中節,便非和矣'。又曰:'凡恰好處皆是和。但敬存於此,則氤氳磅礴,自然而和。'"

問:"禮樂同體,是敬與和同出於一理否?"曰:"敬與和同出於一心。"曰:"謂一理,如何?"曰:"理亦說得。然言心,卻親切。敬與和,皆是心做。"曰:"和是在事否?"曰:"和亦不是在事,在心而見於事。"〔淳〕

童問:"上蔡雲'禮樂異用而同體',是心為體,敬和為用。集注又雲,敬為體,和為用,其不同何也?"曰:"自心而言,則心為體,敬和為用;以敬對和而言,則敬為體,和為用。大抵體用無盡時,只管恁地移將去。如自南而視北,則北為北,南為南;移向北立,則北中又自有南北。體用無定,這處體用在這裡,那處體用在那裡。這道理侭無窮,四方八面無不是,千頭萬緒相貫串。"以指鏇,曰:"分明一層了,又一層,橫說也如此,豎說也如此。翻來覆去說,都如此。如以兩儀言,則太極是太極,兩儀是用;以四象言,則兩儀是太極,四象是用;以八卦言,則四象又是太極,八卦又是用。"〔淳〕道夫錄少異。

問:"禮樂之用,相反相成。"曰:"且如而今對面端嚴而坐,這便是禮;合於禮,便是和。如君臣之間,君尊臣卑,其分甚嚴。若以勢觀之,自是不和。然其實卻是甘心為之,皆合於禮,而理自和矣。且天子之舞八佾,諸侯六,大夫四,皆是當如此。若天子舞天子之舞,諸侯舞諸侯之舞,大夫舞大夫之舞,此便是和。若諸侯僣天子,大夫僣諸侯,此便是失禮;失禮便不和。易言:'利者,義之和也。'若以理言之,義自是個斷制底氣象,有凜然不可犯處,似不和矣,其實卻和。若臣而僣君,子而犯父,不安其分,便是不義;不義則不和矣。孟子云'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即是這意思,只是個依本分。若依得本分時,你得你底,我得我底,則自然和而有別。若'上下交征利',則上下相攘相奪,便是不義不和,而切於求利矣。老蘇作利者義之和論,卻把利別做一個物來和義,都不是了。他於理無所見,只是胡亂恁地說去。"〔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