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遠方的作文

打起黃鶯兒,莫叫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我來不及生這樣的怨氣,那種無比柔軟的傷痛感覺,已經潮水一般漫過胸口。如同酸液腐蝕觸覺的皮膚。我先是抬起頭,然後放下一直捏在手中閒玩兒的火鉗,最後站起身子,離開了溫暖的火塘。大別山區農村的習慣,即便在三九嚴寒的冬天,也不閉門關窗。來到門口,我發現歌聲出自對面的山坡。那裡有一戶鄰居新買了電唱機,正在讓它為自己助興。那唱機想必不是什麼優質新產品,聲音顯得有些阻隔,讓人頓生有勁使不上的焦急。微微發顫的歌聲如同屋檐下化開的雪水,一直以自己原有的節奏往下滴答,而我的眼睛已經濕潤。不知道因為眼睛不能適應冷熱的驟然變換,還是因為某種回憶或者想像淹沒了理智的閘門,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反正我以一種跟年齡和閱歷不相匹配的姿態流了淚。

呆立在門口的寒風中,我如聽綸音,醍醐灌頂,直到那首歌漸行漸遠。很久很久之後,我才從一張正面印有女明星頭像的日曆卡背面看到全部的歌詞,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叫《風雨兼程》。而弄明白風雨兼程的確切涵義,又往後推遲了很久。因為赤瑕宮裡的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絳珠草,林黛玉才老是眼淚漣漣作為報答;而那個不通世故的山區少年在寒風中流下來的淚珠,又是為了誰呢?難道就為那串不甚真切的歌詞,一個不知道確切涵義的歌名嗎?連我自己都感覺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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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三十多年的人生歷程,我最懷戀的是高中。而從客觀的角度講,那其實是我最困難的時期。離家更遠,學費生活費和物價的水不斷上漲,但父母供應能力的船卻不能同步提高。因為貧窮而不得不斤斤計較的日子,讓他們原本就不甚和睦的關係變得越發緊張。在骯髒簡陋的學生宿舍門外,我曾經多次流著淚勸母親跟父親離婚。但儘管如此,我並未感覺到苦。這么說並非因為我已經走出沼澤,可以沾沾自喜地以成功者的角色自居,那些苦難因而被從容鍍上一層柔和然而虛假的光澤。我是即便在當時,也不覺著苦。或者說,是苦被希望比照得不值一提。因為我從來沒有構想過自己考不上大學的結局。儘管一二年級時成績並無絕對領先的優勢。儘管別人都在挑燈夜戰,我還在化學課堂上看圍棋普及書。我時刻都能感覺到,魔方一般千變萬化的遠方,就在自己眼前。只消稍稍使勁,便可以抓住。在圍棋盤上,隨意走掉絕對先手是被高手不齒的行為。他們總希望保留更多的變化。這種心情我在高中時期就有過。那時我一方面希望聯考儘快到來以便早些脫離苦海,另一方面又希望它慢點上演,好有更大的選擇餘地,更充足的考慮時間。遺憾的是,每人每次注定只能有一個選擇,我不能像現在這樣隨意一稿多投。

儘管一年前尚不知聯考為何物,但決戰之前的緊張還是很快就浸潤了我渾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膚。最讓我激動的,是每年一度的放榜。那個所謂的榜委實簡陋得可以,在通往食堂的路中間,幾張紅紙貼在一面正在失去本來面目的牆壁上。所有出現在上面的名字,都是當年聯考的幸運兒。名字和分數對我而言沒有具體意義,但最後的地點卻讓我心馳神往。我一遍又一遍地用目光摩挲它們,直到最後包圍在衣衫藍縷之中的心靈都被它們擦亮。隱藏在看熱鬧的人群中間,我每每感覺到一種無言而且沒有來由的憂傷。而根據成績,我的反應完全應該而且可以是慷慨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