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遠方的作文

我不知道如何用一個詞去準確描述生活中的薩皮娜。逆來順受、自甘墮落還是隨遇而安。總之,她平庸而且快樂。就是這種生活態度讓克里斯朵夫著迷,於是成了她的情人。她為什麼有那么多的快樂,我的種種焦慮與不安,都是因為自尋煩惱嗎?不要做痛苦的哲學家,要做快樂的豬。曾幾何時,這話風靡了大江南北。但早在這之前,我就考慮過這個問題,而其論據,就是這個不起眼的已婚婦女薩皮娜。我也希望像她那樣,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強求,用一顆平靜的心,去爭取那種簡單安寧的快樂。但是不能。我總也無法做到。有個年長於我的文友,曾經取笑我到了這個年齡段,情緒依然不穩定。可是他還不知道,我甚至聽了兒子玩具火車的汽笛,都如同戰士聽到衝鋒號一般熱血沸騰。我渴望荒漠,渴望陌生。在平靜的生活面具下,經歷著一次又一次的自我精神流放。

江南是我唯一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靈魂之舟停泊的港口,但造訪卻是姍姍來遲。在蘇州的大街上,我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腳步,惟恐一不小心,就如同觸雷一般踩中一個典故。去虎丘之前,天剛剛下過雨,簡直隨便揪一把空氣就能擰出水來。青翠欲滴,這時候我才明白,青翠真的是能滴下來的。只有在流暢的環境中,才能有流暢的表達。我想就是可以自由流動的水,造就了江南才子們思緒飛揚的靈光才氣吧。我真恨不得就那樣倒頭死去,化為虎丘塔下的一掊泥土,讓自己的靈魂也流暢起來。彼時彼刻,我前所未有地嫉妒陸文夫,范小青,還有那個跟我年齡相仿的朱文穎。嫉妒他們的文學成績,更嫉妒他們的生活環境。

那次去江南我是獨身一人,因此可以盡情發獃。但是,發獃所能延長的時間,比起漫長的一生,實在太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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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後我才弄明白,那所破敗的鄉村中學吸引我的,正是它那可以從容慢幾拍的生活。慢,這個在通常場合下都是貶義的詞,仿佛一個咒語,讓我走火入魔。它總讓我想起米蘭·昆德拉那部只有八九萬字長的同名小說。還有現代派電影大師米凱朗基羅·安東尼奧尼的代表作之一《雲上的日子》。他的主人公多次提醒觀眾:讓時間停住腳步。已在文壇嶄露頭角的河北青年作家劉建東,在我逃往北京那年也寫過一個中篇小說,名字叫《減速》。他說,我多么希望能有一個慢車資源回收筒,讓每一個對高速產生恐懼的人都可以在裡面休息一下啊。那所荒涼破敗的鄉村中學,就是那樣的一個慢車資源回收筒。從理論上分析,他們都歸屬現代或者先鋒的一類,但傳統作家也不乏贊同者。XX年秋天,當紅女作家張欣曾在膠州短暫駐馬歇息。她說她不喜歡坐飛機,一方面是因為恐高,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從容。她說,何必那么匆忙呢?可見,對於慢的精神需求,具有某種文化意義上的共通性。

還是說說我的夢想吧。或者說錯覺。我希望混跡一個那樣的學校,或者生活在類似那樣的環境中,開一爿書店度日。對襟大褂倒不必穿,但圓口布鞋最好能有。因為舒服。至於西裝領帶,還是免掉。因為我不想聯想起那部名著,《裝在套子裡的人》。在書店既經營也看書,若得三四文朋書侶傾心交談,則更是大幸。那樣的日子,我實在不敢再想。說來可能大家都不會相信,我選擇現在的妻子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樣一個潛意識的夢想。因為她父親在鄉下開了一爿小書店。不過去了之後我非常失望,因為裡面幾乎沒有我喜歡的書。那裡面的所謂書籍,除了《女友》就是《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