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遠方的作文

從大街下到捷運站台,陽光慢慢消失而燈光逐漸亮起。就在這兩種光亮的快速切換之中,我的信心突然銷聲匿跡。陽光揮發了我的全部勇氣,燈光照亮了原本隱藏在觸覺皺褶中的脆弱和敏感。站在捷運站台上,我滿懷迷惘。伊莎貝爾·阿佳妮在電影《捷運》里演繹的詩意生活,離現在有多遠的距離?我淹沒在人海中,如同外面的楊絮一般身不由己。膠州是一個透明的玻璃房子,人們生活在裡面,沒有任何隱私,那種生活讓我完全沒有安全感:而眼下呢?在人海里,大家都保持著舒適的姿勢,如同主人一般自信,只有我是個不知道如何舉手投足的外鄉人。這是北京人的北京,不是我的北京。人海不僅淹沒了我渺小的軀體,更要命的還是淹沒了我的人生坐標。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存在過嗎?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所有這些問題,都讓我敏感的內心受到一種來自親人的傷害。

那次短暫的精神逃亡最後還是以我的失敗而告終。因為我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戰略目的。我不得不仔細梳理自己的思維。我為什麼在膠州想念信陽,在信陽掛念膠州?為什麼沒有去時無比懷念北京,到了北京又無法生存?這能簡單地歸結為葉公好龍嗎?或者說葉公好龍究竟意味著什麼?我苦苦追求遠方,那遠方究竟在哪裡?在北京那個雞毛小店的不眠之夜,我突然想起了那次不安的探親。因為找不到在故鄉心安理得的感覺,我到處流竄,直到那一天找到那個國中同學的門上。上學期間,我們心有靈犀,都屬於好惹事的那一派,任性而行,因而惺惺相惜。他當時正在一所鄉村中學教書,課程是不受重視的歷史。見面之後,儘管他已有家室,他妻子還是很善解人意地給我們提供了再度抵足而眠的機會。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久,他向我歷訴學校生活的種種不堪,荒涼,破敗,清苦,遠離中心,生活節奏慢好幾拍等等。可奇怪的是,我一方面連連點頭稱是,另一方面腦海里又不時閃現學校旁邊的那條小河。那是個冬天,裸露的河床光禿禿的,像老太婆一般醜陋,兩邊也了無生機,的確算得上荒涼破敗。但不知怎么回事,我對那一切卻無論如何也厭惡不起來。包括簡陋的食堂,逼仄的宿舍,衣衫襤褸甚至可能掛著鼻涕的窮學生,他們總是讓我聯想起儲存到冬末的蘿蔔和白菜,出身微賤而且現狀不堪。這是怎么回事,我的遠大理想怎么能容得下這一切呢?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且不說比重點線高出21分的分數,報志願時的雄心壯志又都去了哪裡?同學只是師專畢業,尚且不能安心,我為什麼會對這個離家門不遠的比雞肋還等而下之的破敗中學產生興趣?

我又想起了高中時那個簡短經歷。一個周日的下午,我要趕回學校,爸爸要到市里去辦事,我們倆搭一輛拉石頭的拖拉機趕路。顛簸中經過信陽師範學院門口時,爸爸指指校門,說我將來也不指望你別的,你能考到這裡來,我就心滿意足了。他的意思是只要我能將戶口遷出去就行。但我卻從不這樣想。即便最低的革命綱領都沒有考慮過它。那是一所當時就不受重視的學校,雖然是我們縣一高文科生心目中的最高學府,但我們理科生卻歷來都將其視為敗筆。所以我對父親的話是滿臉的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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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約翰·克利斯朵夫》,我不知道有幾個讀者能記住薩皮娜的名字。在整部書中,她實在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但對我來說,她卻是最難忘的形象之一。之所以如此,並非因為她是克里斯朵夫的第一個情人,如同襲人之於寶玉,第一個教會了他男女之事。而是因為她的生活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