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7月,19歲的我中師畢業,也就相當於現在的高中畢業,被教育局分配到中新鎮國小工作。當時中師就是面向農村國小培養師資,中師畢業是要包分配的,很多像我一樣來自偏遠農村貧窮家庭的孩子,國中畢業後首選中師中專,考上了就可以脫掉“農皮”,吃上國家供應了。我雖是三台人,但直到中師畢業,除了在老家所在的鄉場鎮趕過場,在這個縣城裡讀了三年書,就再也沒有走過哪裡,中新鎮在哪個方向,有多遠,根本不知道。
開校報導那天,下著大雨,我隨父親挑著棉被箱子等,趕車到縣城,再轉車來到中新鎮。在校長的寢室兼辦公室里,我滿眼期待的望著校長,希望能留在街上的中心國小教書。但校長告訴我,十五村很需要像我這樣中師畢業的年輕人,那裡雖然現在條件艱苦一點,離街上要遠些,但村上正在新修學校,要不了多久,就要坐新房子了,條件就很好了。我看校長要把我分配到十五村去的態度很明確,我一個十九歲的大孩子,在這舉目無親完全陌生的環境裡,根本就沒有膽量去和校長講什麼條件,低著頭,默不著聲的任由命運的安排。校長看我完全沒有意見,把辦公桌一拍:就這樣定了,小伙子好好乾,我找個人來帶你去十五村。
帶領我去十五村的是三十多歲的張老師,他是幾前其父退休後,接父親的班走上教師崗位的,一直在十五村工作,家就住在中新街上。他對我們很熱情,去家裡拿了兩把傘,帶著我們冒雨向十五村去。一路的田間小路,三步兩滑,半截褲腿裹滿泥濘,轉過了一灣又一灣,走了不知多久,還沒到達想像中那有一排教室一個操場的村國小。路越走越遠,心越走越沉,不知道這飄搖的風雨中,盡頭在哪裡,就像不知道自己即將開始的生活和工作,將會是什麼樣的面目,腦子裡不斷浮現曾經在語文課本里學過的一句詩句:路漫漫其修遠兮。但根本就沒有勇氣想一下句:吾將上下而求索。怎么求索,求索什麼?越走,越有一種對前途理想的絕望情緒在心中擴散,剛畢業時對走上工作崗位的嚮往和美好憧憬,被這風雨和泥濘緊緊裹住,從心底里下沉,下沉。
邊走,邊從張老師的擺談中,知道了十五村國小的一些情況:有四個班,學生不到一百人,我去了就五個老師了,除我和張老師外,另外三位老師都是家住本村的代課老師。因為我是中師生,受過正規師範教育,所以我將要教的班是六年級。
大約走了兩個小時,終於走到了一處殘垣斷壁的破廟前,張老師說,這裡就是十五村國小了,我們就在這裡工作。我一看這個地方,幾間已經破敗不堪的川斗架子房,房間之間,用竹篾編相隔,大洞小孔,有的可以從這間教室鑽到那間教室。我父親一看,眼淚就流出來,這裡怎么教書?我跟著也哭出了聲,不敢相信,這裡就將是我今後長期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張老師安慰我們,用手指著對面的一處建築說,你們看,那裡就是新修的學校,很快就會好了。我看去,對面幾百米遠處,有一排磚房正在修建,一樓已經完成,看樣子是要修兩層,修好了應該有七八間教室,於是我心中又升騰起一些希望,畢竟在這爛廟裡不會很久的,很快會在新房子裡去了。結果,直到我兩年後離開十五村到中心校任副校長,那新房子都還沒修好。
我止住哭,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十九歲的大男人了,竟在自己今後要朝夕相處的同事面前這樣哭鼻子。張老師帶我們進到一間小屋裡,說這裡就是我們住的地方,半間屋堆的是拆下來的舊木料,餘下的一半空間緊挨著安放了兩架木床,一個是我的,一個是張老師的。張老師說,你就住左邊那架好點的床吧,那架快要散架的,就他自己住,因為他只偶爾在這裡住一下,一般是放學後就要回街上家裡去住的。
屋子裡沒有煮飯的灶,狹窄的空間也根本沒法容納下煮飯的地方。張老師因為晚上一般要回家,只中午偶爾在這裡吃一頓飯,所以自備有一個小小煤油爐,有時自己煮一頓飯,由於他在這裡已好幾年了,和學校附近的老百姓都很熟,很多時候中午他都帶了糧食在學校附近一個老鄉家裡搭夥吃。而我卻必須一天三頓都在這裡,包括星期天放假也要在這裡生活(當時每周只星期天放假,國家還沒實行雙休日,而我離自己的老家也較遠,回去一趟很不容易,一學期也就回去三兩回,只得長期生活在學校里),這樣當然不好每天三頓長期在別人家吃飯。當天晚上由張老師介紹,我和父親在附近一老鄉家裡吃了晚飯。第二天我才去搬了幾塊石頭,在住房外的屋檐下,勉強支了一個灶,後來就趁天睛,在周圍的竹林里,撿來一些乾枯的竹枝葉,作為柴火,學校里也經常有些爛得實在不能再用的課桌凳,那時也燒了一些,從此開始自己做飯。但有時天上雨下得稍大一點,那屋檐下便無法躲避飄雨,沒法做飯,只好在附近老鄉家去蹭一頓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