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紀》光武皇帝紀卷第五

夫饑饉流離,單寒道路,思有短福之襲〔一〕,擔石之蓄,所願不過一金,然終不免轉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遭罹厄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二〕,彊如梁、籍〔三〕,成如王莽,然卒潤鑊伏質,烹俎分裂;又況么么〔四〕,不及數子,而欲晻奸天位者乎?是故駑蹇之乘,不騁千里之路;鷰雀之儔,不奮六翮之用;楶梲之材,不荷棟樑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易曰“鼎折足,覆公餗”,言不勝其任也。

〔一〕 漢書敘傳“襲”作“褻”。師古曰:“謂親身之衣也。”又曰:“一說雲衣破壞之餘曰褻。”文稍異。

〔二〕 信,韓信;布,英布。

〔三〕 梁,項梁;籍,項籍,即項羽也。

〔四〕 漢書敘傳“么”作“□”。師古引鄭玄曰:“□音么,小也。”

當秦之末,豪傑共推陳嬰而王之,其母止之曰:“自吾為子家婦,而世貧賤,今卒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受其利,不成禍其所歸。”嬰從其言,而陳氏以寧。王陵之母,亦見項氏之必亡,劉氏之將興也。是時陵為漢將,而母獲於楚,有漢使來,陵母見之,謂曰:“願告吾子,漢王長者,必得天下,子謹事之,無有二心。”遂對漢使伏劍〔一〕,以固勉陵。其後果定於漢,陵為宰相封侯。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福之機,全宗祀於無窮,重冊書於春秋〔二〕,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凶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二者,帝王之分決矣。

〔一〕 漢書敘傳“伏劍”下有“而死”二字,袁紀恐脫。

〔二〕 此春秋乃史書之總稱也。

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一曰帝堯之苗裔,二曰體貌多奇異,三曰神武有徵應,四曰寬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以信誠好謀,達於聽受,見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從諫如順流,趨時如向起〔一〕;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二〕;濯足揮洗,揖酈生之說〔三〕;悟戍卒之言,斷懷土之情〔四〕;高四皓之名,割肌膚之愛〔五〕;舉韓信於行陣,收陳平於亡命;英雄陳力,群策畢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也。若乃靈瑞符應,又可略聞矣。初,劉媼妊高祖,而夢與神遇,震電晦暝,有龍蛇之怪。及長而多靈,有異於眾。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契〔六〕,呂公觀形而進女,秦始皇東遊以厭其氣,呂后望雲而知其所處,始受命則白蛇分,西入關則五星聚。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

〔一〕 “起”,漢書敘傳作“赴” 。

〔二〕 項羽圍劉邦於滎陽,酈食其勸劉邦復立六國之後,以撓楚權。時高祖方食,張良從外來謁,聞之諫以八不可,劉邦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而公事!”令趣銷印。事見史記留侯世家。

〔三〕 劉邦於高陽傳舍,使人召酈食其。食其至,邦倨坐令兩女子洗足。食其長揖不拜曰:“必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倨見長者。”於是邦輟洗,起攝衣,延食其上坐。事見史記酈生陸賈傳。按漢書敘傳、荀悅漢紀、文選引王命論均作“拔足揮洗” 。

〔四〕 戍卒,婁敬也。時劉邦群臣皆山東人,願都洛陽。敬衣羊裘,入說劉邦,“入關而都,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張良亦言入關便,劉邦即日西都關中。事見史記劉敬傳。又師古曰:“洛陽近沛,高祖耒都關中,故云斷懷土之情也。”

〔五〕 以四皓輔佐太子,而止趙王之代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