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集釋》卷第八 說符篇



列子學射中矣,〔注〕率爾自中,非能期中者也。釋文云:中,丁仲切,下同。請於關尹子。尹子曰:王重民曰:御覽七百四十五引疊一“關”字,是也。古書或稱“關尹”,無稱為“尹子”者,下同。王叔岷曰:王說是也。呂氏春秋審己篇亦作“關尹子曰”。下同。“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對曰:“弗知也。”關尹子曰:“未可。”〔注〕雖中而未知所以中,故曰未可也。退而習之。三年,又以報關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列子曰:“知之矣。”關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注〕心平體正,內求諸己,得所以中之道,則前期命矢,發無遺矣。非獨射也,為國與身亦皆如之。故聖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注〕射雖中而不知所以中,則非中之道;身雖存不知所以存,則非存之理。故夫射者,能拙俱中,而知所以中者異;賢愚俱存,而知所以存者殊也。〔解〕不知所以中者,非善之善者也。得之於手,應之於心,命中而中者,斯得矣。得而守之,是謂之道也。能知其道,非獨射焉,為國為身亦皆如是也。善知射者不貴其中,貴其所以必中也;善知理國理身者亦不貴其存,貴其所以必存。故賢愚理亂可知者,有道也。

列子曰:“色盛者驕,力盛者奮,未可以語道也。〔注〕色力是常人所矜也。釋文云:語,魚據切故不班白語道,失,釋文云:為句。失一本作矣,恐誤。而況行之乎?〔注〕色力既衰,方欲言道,悟之已晚。言之猶未能得,而況行之乎?俞樾曰:上文曰,“色盛者驕,力盛者奮,未可以語道也”。然則色力方盛之人不可以語道,必待班白之人方可語之。若不班白而語道,未有不失者矣。所謂“不班白語道失”也。張注云雲,核之本文與上文,義皆不合。王重民曰:俞說殊為牽強。疑“故不班白”上有脫文。“失”字北宋本作“矣”,“故不班白語道矣”與下句“而況行之乎”正相應。“失”字為“矣”之闕誤。伯峻案:王說不可信,張注云“言之未能得”,“言之”正釋“語道”,“未能得”正釋“失”字。下文盧解雲,“白首聞道猶不能得”,亦以“不能得”解釋“失”字。可見張湛及盧重玄兩人所見本都作“失”字。作“矣”者乃字之誤。俞說近之。故自奮則人莫之告。人莫之告,則孤而無輔矣。〔注〕驕奮者雖告而不受,則有忌物之心,耳目自塞,誰其相之?陶鴻慶曰:“自奮”上奪“自驕”二字。“自驕自奮”承上“色盛者驕力盛者奮”而言,張注云“驕奮者雖告而不受”,是其所見本不誤。釋文云:相,息亮切。賢者任人,故年老而不衰,智盡而不亂。〔注〕不專己知,則物願為己用矣。注北宋本“專”作“以”,“物”作“勿”,“願為”作“以為”;汪本“專”作“以”,“願為”作“以為”;今依藏四解本正。釋文云:為,於偽切,下同。故治國之難在於知賢而不在自賢。”〔注〕自賢者即上所謂孤而無輔;知賢則智者為之謀,能者為之使;物無棄才,則國易治也。〔解〕俗之所恃者色與力也。恃色則驕怠之心厚,恃力則奮擊之志多,不可以語其道也。色力衰者為斑白。白首聞道猶不能得,況能行之乎?故守卑弱者道必親之,自強奮者人不肯告。人不肯告,寧有輔佐者乎?賢者任於人,故窮年而神不衰,盡智而心不亂。以此理國者,知賢而任之,則賢才為之用。自賢而無輔,則失人矣。釋文云:易,以豉切。

宋人有為其君以玉為楮葉者,秦恩復曰:“玉”淮南子作“象”。高誘註:象牙也。伯峻案:韓非喻老篇亦作“象”。釋文云:為,於偽切。楮,敕呂切。三年而成。鋒殺莖柯,伯峻案:“鋒”韓非子作“豐”。王先慎雲,“作豐是。豐殺謂肥瘦也”。毫芒繁澤,釋文云:殺,所拜切。芒音亡。亂之楮葉中而不可別也。釋文云:別,彼列切。此人遂以巧食宋國。子列子聞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葉,則物之有葉者寡矣。故聖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注〕此明用巧能不足以贍物,因道而化則無不周。〔解〕夫斲雕為朴,還淳之道也。故曰,善約者不用膠漆,善閉者不用關鑰。是以大辯若訥,大巧若拙耳。若三年成一葉,與真葉不殊,豈理國全道之巧乎?是以聖人恃其道化,如和氣布而萬物生,不恃智巧也。若違天理而偽巧出,此之為未明本末也。注“巧能”藏本、四解本作“功能”。“贍物”北宋本作“婚物”,“婚”當是誤字。釋文云:瞻,市艷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