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十二 學六



因嘆"敬"字工夫之妙,聖學之所以成始成終者,皆由此,故曰:"修己以敬。"下面"安人","安百姓",皆由於此。只緣子路問不置,故聖人復以此答之。要之,只是個"修己以敬",則其事皆了。或曰:"自秦漢以來,諸儒皆不識這'敬'字,直至程子方說得親切,學者知所用力。"曰:"程子說得如此親切了,近世程沙隨猶非之,以為聖賢無單獨說'敬'字時,只是敬親,敬君,敬長,方著個'敬'字。全不成說話!聖人說'修己以敬',曰'敬而無失',曰'聖敬日躋',何嘗不單獨說來!若說有君、有親、有長時用敬,則無君親、無長之時,將不敬乎?都不思量,只是信口胡說!"〔僩〕

問:"二程專教人持敬,持敬在主一。浩熟思之:若能每事加敬,則起居語默在規矩之內,久久精熟,有'從心所欲,不逾矩'之理。顏子請事四者,亦只是持敬否?"曰:"學莫要於持敬,故伊川謂:'敬則無己可克,省多少事。'然此事甚大,亦甚難。須是造次顛沛必於是,不可須臾間斷,如此方有功,所謂'敏則有功'。若還今日作,明日輟,放下了又拾起,幾時得見效!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都少個敬不得。如湯之'聖敬日躋',文王'小心翼翼'之類,皆是。只是他便與敬為一。自家須用持著,稍緩則忘了,所以常要惺惺地。久之成熟,可知道'從心所欲,不逾矩'。顏子止是持敬。"〔浩〕

因說敬,曰:"聖人言語,當初未曾關聚。如說'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等類,皆是敬之目。到程子始關聚說出一個'敬'來教人。然敬有甚物?只如'畏'字相似。不是塊然兀坐,耳無聞,目無見,全不省事之謂。只收斂身心,整齊純一,不恁地放縱,便是敬。"〔浩〕

程子只教人持敬。孔子告仲弓亦只是說"如見大賓,如承大祭"。此心常存得,便見得仁。〔夔孫〕

敬,只是收斂來。程夫子亦說敬。孔子說"行篤敬","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聖賢亦是如此,只是工夫淺深不同。聖賢說得好:"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後好惡形焉。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節〕

為學有大要。若論看文字,則逐句看將去。若論為學,則自有個大要。所以程子推出一個"敬"字與學者說,要且將個"敬"字收斂個身心,放在模匣子裡面,不走作了,然後逐事逐物看道理。嘗愛古人說得"學有緝熙於光明",此句最好。蓋心地本自光明,只被利慾昏了。今所以為學者,要令其光明處轉光明,所以下"緝熙"字。緝,如"緝麻"之"緝",連緝不已之意。熙,則訓"明"字。心地光明,則此事有此理,此物有此理,自然見得。且如人心何嘗不光明。見他人做得是,便道是;做得不是,便知不是,何嘗不光明。然只是才明便昏了。又有一種人自謂光明,而事事物物元不曾照見。似此光明,亦不濟得事。今釋氏自謂光明,然父子則不知其所謂親,君臣則不知其所謂義。說他光明,則是亂道!〔雉〕

今說此話,卻似險,難說。故周先生只說"一者,無欲也"。然這話頭高,卒急難湊泊。尋常人如何便得無欲!筆伊川只說個"敬"字,教人只就這"敬"字上捱去,庶幾執捉得定,有個下手處。縱不得,亦不至失。要之,皆只要人於此心上見得分明,自然有得爾。然今之言敬者,乃皆裝點外事,不知直截於心上求功,遂覺累墜不快活。不若眼下於求放心處有功,則尤省力也。但此事甚易,只如此提醒,莫令昏昧,一二日便可見效,且易而省力。只在念不念之間耳,何難而不為!〔大雅〕

"敬"字,前輩都輕說過了,唯程子看得重。人只是要求放心。何者為心?只是個敬。人才敬時,這心便在身上了。〔義剛〕

人之為學,千頭萬緒,豈可無本領!此程先生所以有"持敬"之語。只是提撕此心,教他光明,則於事無不見,久之自然剛健有力。〔驤〕

"而今只是理會個敬,一日則有一日之效,一月則有一月之效。"因問或問中程子謝尹所說敬處。曰:"譬如此屋,四方皆入得。若從一方入到這裡,則那三方入處都在這裡了。"〔夔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