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三 鬼神



問:"性即是理,不可以聚散言。聚而生,散而死者,氣而已。所謂精神魂魄,有知有覺者,氣也。故聚則有,散則無。若理則亘古今常存,不復有聚散消長也。"曰:"只是這個天地陰陽之氣,人與萬物皆得之。氣聚則為人,散則為鬼。然其氣雖已散,這個天地陰陽之理生生而不窮。祖考之精神魂魄雖已散,而子孫之精神魂魄自有些小相屬。故祭祀之禮盡其誠敬,便可以致得祖考之魂魄。這個自是難說。看既散後,一似都無了。能盡其誠敬,便有感格,亦緣是理常只在這裡也。"〔賀孫〕

問:"鬼神以祭祀而言。天地山川之屬,分明是一氣流通,而兼以理言之。人之先祖,則大概以理為主,而亦兼以氣魄言之。若上古聖賢,則只是專以理言之否?"曰:"有是理,必有是氣,不可分說。都是理,都是氣。那個不是理?那個不是氣?"問:"上古聖賢所謂氣者,只是天地間公共之氣。若祖考精神,則畢竟是自家精神否?"曰:"祖考亦只是此公共之氣。此身在天地間,便是理與氣凝聚底。天子統攝天地,負荷天地間事,與天地相關,此心便與天地相通。不可道他是虛氣,與我不相干。如諸侯不當祭天地,與天地不相關,便不能相通。聖賢道在萬世,功在萬世。今行聖賢之道,傳聖賢之心,便是負荷這物事,此氣便與他相通。如釋奠列許多籩豆,設許多禮儀,不成是無此姑謾為之!人家子孫負荷祖宗許多基業,此心便與祖考之心相通。祭義所謂'春禘秋嘗'者,亦以春陽來則神亦來,秋陽退則神亦退,故於是時而設祭。初間聖人亦只是略為禮以達吾之誠意,後來遂加詳密。"〔義剛〕

自天地言之,只是一個氣。自一身言之,我之氣即祖先之氣,亦只是一個氣,所以才感必應。

周問:"何故天曰神,地曰祇,人曰鬼?"曰:"此又別。氣之清明者為神,如日月星辰之類是也,此變化不可測。祇本'示'字,以有跡之可示,山河草木是也,比天象又差著。至人,則死為鬼矣。"又問:"既曰往為鬼,何故謂'祖考來格'?"曰:"此以感而言。所謂來格,亦略有些神底意思。以我之精神感彼之精神,蓋謂此也。祭祀之禮全是如此。且'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山川,大夫祭五祀',皆是自家精神抵當得他過,方能感召得他來。如諸侯祭天地,大夫祭山川,便沒意思了。"〔雉〕

陳後之問:"祖宗是天地間一個統氣,因子孫祭享而聚散?"曰:"這便是上蔡所謂'若要有時,便有;若要無時,便無',是皆由乎人矣。鬼神是本有底物事。祖宗亦只是同此一氣,但有個總腦處。子孫這身在此,祖宗之氣便在此,他是有個血脈貫通。所以'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只為這氣不相關。如'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山川,大夫祭五祀',雖不是我祖宗,然天子者天下之主,諸侯者山川之主,大夫者五祀之主。我主得他,便是他氣又總統在我身上,如此便有個相關處。"〔義剛〕淳同。

問:"人之死也,不知魂魄便散否?"曰:"固是散。"又問:"子孫祭祀,卻有感格者,如何?"曰:"畢竟子孫是祖先之氣。他氣雖散,他根卻在這裡;盡其誠敬,則亦能呼召得他氣聚在此。如水波樣,後水非前水,後波非前波,然卻通只是一水波。子孫之氣與祖考之氣,亦是如此。他那個當下自散了,然他根卻在這裡。根既在此,又卻能引聚得他那氣在此。此事難說,只要人自看得。"問:"下武詩'三後在天',先生解云:'在天,言其既沒而精神上合於天。'此是如何?"曰:"便是又有此理。"用之云:"恐只是此理上合於天耳。"曰:"既有此理,便有此氣。"或曰:"想是聖人稟得清明純粹之氣,故其死也,其氣上合於天。"曰:"也是如此。這事又微妙難說,要人自看得。世間道理有正當易見者,又有變化無常不可窺測者,如此方看得這個道理活。又如云:'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如今若說文王真箇在上帝之左右,真箇有個上帝如世間所塑之像,固不可。然聖人如此說,便是有此理。如周公金縢中'乃立壇墠'一節,分明是對鬼。'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於天,以旦代某之身。'此一段,先儒都解錯了,只有晁以道說得好。他解'丕子之責'如史傳中'責其侍子'之'責'。蓋雲上帝責三王之侍子。侍子,指武王也。上帝責其來服事左右,故周公乞代其死云:'以旦代某之身。'言三王若有侍子之責於天,則不如以我代之。我多才多藝,能事上帝。武王不若我多才多藝,不能事鬼神,不如且留他在世上,定你之子孫與四方之民。文意如此。伊川卻疑周公不應自說多才多藝,不是如此,他止是要代武王之死爾。"用之問:"先生答廖子晦書云:'氣之已散者,既化而無有矣,而根於理而日生者,則固浩然而無窮也。故上蔡謂:"我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蓋謂此也。'"問:"根於理而日生者浩然而無窮,此是說天地氣化之氣否?"曰:"此氣只一般。周禮所謂'天神、地示、人鬼',雖有三樣,其實只一般。若說有子孫底引得他氣來,則不成無子孫底他氣便絕無了!他血氣雖不流傳,他那個亦自浩然日生無窮。如禮書,諸侯因國之祭,祭其國之無主後者,如齊太公封於齊,便用祭甚爽鳩氏、季萴、逢伯陵、蒲姑氏之屬。蓋他先主此國來,禮合祭他。然聖人制禮,惟繼其國者,則合祭之;非在其國者,便不當祭。便是理合如此,道理合如此,便有此氣,如衛成公夢康叔云:'相奪予饗。'蓋衛後都帝丘,夏後相亦都帝丘,則都其國自合當祭。不祭,宜其如此。又如晉侯夢黃熊入寢門,以為鯀之神,亦是此類。不成說有子孫底方有感格之理!便使其無子孫其氣亦未嘗亡也。如今祭勾芒,他更是遠。然既合當祭他,便有些池作"此"。氣。要之,通天地人只是這一氣,所以說:'洋洋然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虛空偪塞,無非此理,自要人看得活,難以言曉也。所以明道答人鬼神之問云:'要與賢說無,何故聖人卻說有?要與賢說有,賢又來問某討。'說只說到這裡,要人自看得。孔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而今且去理會緊要道理。少間看得道理通時,自然曉得。上蔡所說,已是煞分曉了。"〔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