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二十五 論語七



問:"'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三句有別否?"曰:"亦有輕重。然社也無說話。便待宰我當初答得好,也無說話。況'使民戰慄'之語,下面又將啟許多事邪!"〔淳〕

問:"宰我所言,尚未見於事,如何不可救?"曰:"此只責他易其言,未問其見於事與未見於事。所謂'駟不及舌','斯言之玷,不可為也!'蓋欲使謹於言耳。"〔木之〕

管仲之器小哉章

問管仲小器。曰:"緣他器小,所以做出來事皆如此。"〔燾〕

或說"管仲器小"章。義剛言:"使仲器局宏闊,須知我所為'功烈如彼其卑',豈肯侈然自肆,至於奢僣如此!"曰:"也不說道功烈卑時不當如此。便是功大,亦不可如此。"〔義剛〕

"管仲器小。"陶兄云:"須是如孟子言'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方是大器。"曰:"是。"〔子蒙〕

"'管氏有三歸',不是一娶三姓女。若此,卻是僣。此一段意,只舉管仲奢處,以形容他不儉。下段所說,乃形容他不知禮處,便是僣。竊恐不可做三娶說。"〔明作〕

問:"'管仲之器小哉?'集注云:'度量褊淺,規模卑狹。'"曰:"度量褊淺,是他容受不去了。容受不去,則富貴能淫之,貧賤能移之,威武能屈之矣。規模,是就他施設處說。"〔僩〕集注。

林聞一問:"'度量褊淺,規模卑狹',只是一意否?"曰:"某當時下此兩句,便是有意。"因會坐間朋友各說其意。叔重云:"'度量褊淺',言容納不得也。管仲志於功利,功利粗成,心已滿足,此便器小處。蓋不是從反身修德上做來,故規模卑狹,奢而犯禮,器小可知。器大,則自知禮矣。"時舉云:"管仲以正天下正諸侯為莫大之功,卻不知有'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底事,更大於此。此所以為小也。"先生曰:"必兼某上面兩句,方見得它器小。蓋奢而犯禮,便是它裡面著不得,見此些小寶業,便以為驚天動地,所以肆然犯禮無所忌也。亦緣他只在功利上走,所以施設不過如此。才做到此,便不覺自足矣。古人論王、伯,以為王者兼有天下,伯者能率諸侯。此以位論,固是如此。然使其正天下,正諸侯,皆出於至公,而無一毫之私心,則雖在下位,何害其為王道。惟其'摟諸侯以伐諸侯',假仁義以為之,欲其功盡遍於己,故四方貢賦皆歸於其國,天下但知有伯而不復知有天子。此其所以為功利之心,而非出於至公也。在學者身上論之,凡日用常行應事接物之際,才有一毫利心,便非王道,便是伯者之習,此不可不省察也。"或云:"王、伯之分,固是如此。然邵康節多說'皇、王、帝、伯之道',不知皇、帝與王又有何異同?是時使之然耶?"曰:"此亦是其德有厚有薄。皇與帝終是自然。然黃帝亦曾用兵戰鬥,亦不是全然無所作為也。"〔時舉〕

問:"'管仲之器小哉!'器,莫只是以資質言之否?"曰:"然。""若以學問充滿之,則小須可大?"曰:"固是。"曰:"先生謂其'度量褊淺,規模卑狹',此二句盡得器小之義否?"曰:"前日亦要改'度量'作'識量',蓋才說度量,便只去寬大處看了。人只緣見識小,故器量小。後又思量,亦不須改。度量是言其資質,規模是言其所為。惟其器小,故所為亦展拓不開。只欲去後面添說所以如此者,只緣不知學以充之之意。管仲只緣器量小,故才做得他這些功業,便包括不住,遂至於奢與犯禮。奢與犯禮,便是那器小底影子。若是器大者,自然不至如此。看有甚功業,處之如無。胡文定春秋傳卻只以執轅濤一事為器小,此太拘泥。"因言:"管仲相桓公以伐楚,只去問他'包茅'、'昭王不返'二事,便見他得如此休。據楚當時,憑陵中夏,僣號稱王,其罪大矣!如何不理會?蓋才說著此事,楚決不肯服,便事勢住不得。故只尋此年代久遠已冷底罪過及些小不供貢事去問,想它見無大利害,決不深較。只要他稍稍追聽,便收殺了。此亦是器小之故。才是器小,自然無大功業。"〔廣〕

問:"'管仲之器小哉!'此是孔子說管仲胸中所蘊及其所施設處,將'器小'二字斷盡了。蓋當時之人,只見管仲有九合之功,將謂它大處大故。孔子卻見它一生全無本領,只用私意小智做出來,僅能以功利自強其國;若是王佐之才,必不如此,故謂之'器小'。蓋奢與僣,便是器小之人方肯做。然亦只是器小底人,一兩件事看得來。孔子'器小'兩字,是包括管仲一生,自本至末,是個褊淺卑狹底人。"曰:"管仲固是用私意小智做出來。今為管仲思量,看當做如何方得?"某云:"須如孟子告齊梁之君,若不可,則休。"曰:"是時周室猶未衰,此最是難事,合為它思量。"直卿云:"胡文定公云:'當上告天王,下告方伯。'是時天王又做不起。桓公系是方伯了,也做不得。是時楚強大,幾無周室。若非桓公出來,也可慮。但管仲須相桓公伐楚了,卻令桓公入相於周,輔助天子。"曰:"是時有毛韓諸公皆為天子三公,豈肯便信得桓公過,便放桓公入來。"又云:"若率諸侯以朝王,如何?"曰:"也恐諸公未肯放桓公率許多諸侯入周來。此事思量是難事,又也難說。"〔南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