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二十五 論語七



或問韶、武善美之別。曰:"只就世俗論之,美如人生得好,善則其中有德行耳。以樂論之,其聲音節奏與功德相稱,可謂美矣,善則是那美之實。"又問:"或說武王之心與舜一般,只是所行處與心相反,所以有'盡善、未盡善'之別。"曰:"聖人固無兩心,烏有心如此而所行相反者!且如堯之末年,水土之害如此,得舜承當了,天下遂極治。紂之時,天下大亂,得武王仗仁義,誅殘賊,天下遂大治。以二聖人之功業論之,皆可謂盡美矣。然其美之實有盡、未盡者,只是舜較細,武王較粗些。然亦非聖人實要如此,只是所遇之時不同耳。"〔僩〕

問:"征伐固武王之不幸。使舜當之,不知如何?"曰:"只看舜是生知之聖,其德盛,人自歸之,不必征伐耳。不然,事到頭,也住不得。如文王亦然。且如'殷始咎周,周人乘黎。祖伊恐,奔告於受'。這事勢便自是住不得。若曰'奔告於受',則商之忠臣義士,何嘗一日忘周。自是紂昏迷爾。"道夫問:"吳氏稗傳謂書序是後人傅會,不足信。"曰:"亦不必序,只經文謂'祖伊恐,奔告於王曰:"天子,天既訖我殷命!"則是已交手爭競了。紂固無道,然亦是武王事勢不相安,住不得了。仲虺告成湯曰:'肇我邦於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戰戰,罔不懼於非辜。'則仲虺分明言事勢不容住,我不誅彼,則彼將圖我矣。後人多曲為之說以諱之。要之,自是避不得。"〔道夫〕

或問:"'盡善、盡美',說揖遜、征誅足矣,何以說'性之、反之'處?"曰:"也要尋它本身上來,自是不同。使舜當武王時,畢竟更強似大武;使武王當舜時,必不及韶樂好。"〔銖〕

問:"'子謂韶盡美矣'章,引程氏曰:'堯舜湯武,其揆一也。征伐非其所欲,所遇之時然耳。'使舜遇湯武之時,不知如何?"曰:"只怕舜德盛,人自歸之。若是大段負固,不得已,也須征伐,如伐苗是也。"又問:"'舜性之,湯武反之',地位亦自不同。"曰:"舜之德如此,又撞著好時節;武王德不及舜,又撞著不好時節。"〔銖〕

問:"堯舜在湯武時,還做湯武事否?"曰:"堯舜且做堯舜看,湯武且做湯武看。看得其心分明,自見得。"〔可學〕

湯武之徵伐,只知一意惻怛救民而已,不知其他。〔僩〕

問"武未盡善"。曰:"若不見得他'性之、反之'不同處,又豈所謂'聞其樂而知其德'乎!舜與武王固不待論。今且論湯武,則其反之至與未至,雖非後學所敢議,然既嘗讀其書,恐亦不待聞樂而知之也。"請問。曰:"以書觀之,湯畢竟反之工夫極細密,但以仲氏稱湯處觀之,如'以禮制心,以義制事'等語,又自謂'有慚德',覺見不是,往往自此益去加功。如武王大故疏,其數紂之罪,辭氣暴厲。如湯,便都不如此。"〔賜〕

或問"武未盡善"一段。先生以所答示諸友云:"看得如何?"皆未有所答。次問祖道。答曰:"看來湯武也自別。如湯自放桀歸來,猶做工夫,如'從諫弗咈','改過不吝','昧爽丕顯,旁求俊彥',刻盤銘,修人紀,如此之類,不敢少縱。武王自伐紂歸來,建國分土,散財發粟之後,便只垂拱了。又如西旅之獒費了太保許多氣力,以此見武王做工夫不及成湯甚遠。先生所謂'觀詩書可見'者,愚竊以為如此。"先生笑曰:"然。某之意正如此。"〔祖道〕

問:"范氏以為德不同,謝氏以為時不同,游氏以為事不同。三者孰是?"曰:"畢竟都有些子,如何得同?楊氏曰:'武之武,非聖人之所欲。'橫渠亦曰:'征伐豈其所欲!'此說好。"〔榦〕集義。

居上不寬章

子升問"居上不寬"。曰:"'寬'字難識。蓋有政教法度,而行之以寬耳,非廢弛之謂也。如'敬敷五教,在寬',蓋寬行於五教之中也。"〔木之〕

"居上不寬"三句,句末這三字是本。有其本,方可就其本上看他得失厚薄。若無其本,更看個甚么?〔明作〕

"居上而不寬,為禮而不敬,臨喪而不哀",更無可據以為觀者矣。蓋寬也,敬也,哀也,所謂本也。其本既亡,則雖有條教法令之施,威儀進退之節,擗踴哭泣之數,皆無足觀者。若能寬,能敬,能哀了,卻就它這寬、敬、哀中去考量他所行之是否。若不寬,不敬,不哀,則縱其他有是處,皆不在論量之限矣。如醋,須是酸,方就它酸之中,看那個釅,那個淡。若只似水相似,更論量個甚么,無可說矣。〔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