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紀》孝桓皇帝紀下卷第二十二

上使中常侍王甫治黨事,太尉陳蕃曰〔一〕:“ 所考者,皆憂國患時,當官不撓,是何罪而乃爾邪?” 不肯署名。上不從,遂皆下獄。獄吏曰:“諸人入獄者,當祭皋陶酒〔二〕。”范滂曰:“皋陶,古之直臣。如滂無罪,乃理滂於天;如其有罪,祭之何益?”眾人聞之,皆不祭。膺等皆三木囊頭〔三〕,伏於階下。〔范滂〕(王甫)次在後,因越前對問,〔王甫〕曰〔四〕:“合黨連群,必有盟誓,其所圖謀,皆何等邪?悉以情對。”滂曰:“竊聞仲尼之言:‘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五〕欲使善善齊其清,惡惡同其污,謂王政之所願聞,不悟反以為黨。”王甫曰:“卿輩皆相拔舉,迭為唇齒,其不合則見排擯,非黨而何?”滂乃仰天曰:“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乃陷大戮。死之日,願賜一畚,薄埋滂於首陽山側,上不負於皇天,下不媿於伯夷、叔齊。”甫為之改容,即解桎梏,去囊頭。

〔一〕 按范書陳蕃該年七月免,不當預此事。又通鑑考異曰:“按蕃免後有太尉周景。蓋袁紀誤也。”

〔二〕 惠棟曰:“摯虞集記云:‘ 故事:祀皋陶於廷尉。’”

〔三〕 李賢曰:“三木,項及手足皆有械,更以物蒙覆其頭也。司馬遷曰:魏其,大將也,衣赭,關三木也。”

〔四〕 皆據范書改補。

〔五〕 見論語季氏篇。

尚書霍諝以為黨事無驗,表諫赦之,皆歸田裡。滂發京師,道路迎者數千人。滂謂友人殷仲子、黃子敬曰〔一〕:“今子相隨,是重吾禍也。”遂逃歸鄉里焉。

〔一〕 殷陶,字仲子;黃穆,字子敬。

陳留人夏馥,字子治。安貧樂道,不求當世。郡內多豪族,奢而薄德,未嘗過門。躬耕澤畔,以經書自娛。由是為豪勢所非,而馥志業逾固,為海內所稱。諸府交辟,天子玄纁征,皆不就。嘗奔喪經洛陽,歷太學門。諸生曰:“此太學門也。”馥曰:“東野生希游帝王之庭。”徑去不復顧。公卿聞而追之,不得而見也。

黨事之興,馥名在捕中。馥乃髡髭發,易姓名,匿跡遠竄,為人傭賃。馥弟靜駕車馬,載絹餉之。於滏陽縣客舍見馥〔一〕,顏色毀瘁,不能復識也,聞其聲乃覺之,起向之拜。馥避之,不與言。夜至馥所,呼靜語曰:“吾疾惡邪佞,不與交通,以此獲罪。所以不恥饑寒者,求全身也,奈何載禍相餉也!”明旦,各遂別去,以獲免。

〔一〕 范書本傳作“涅陽”,注曰:“涅陽,縣,屬南陽郡。”按馥亡命林慮山中,不當至南陽。惠棟曰:“魏郡鄴縣有滏水,或是滏水之陽。案漢末林慮、鄴縣皆屬魏郡。馥入林慮山,靜追之滏陽市中,為得其實。”惠說是,范書誤。

於是袁閎築室於庭〔一〕,日於室中東向拜母,去前後門戶。及母喪,亦不制服位。如此十五年〔二〕,卒以壽終。

〔一〕 范書本傳曰:“以母老不宜遠遁,乃築土室,四周於庭,不為戶,自牖納飲食而已。”

〔二〕 范書作“潛身十八年”。

是時太學生三萬餘人,皆推先陳蕃、李膺,被服其行。由是學生同聲競為高論,上議執政,下議卿士。范滂、岑晊之徒,仰其風而扇之。於是天下翕然,以臧否為談,名行善惡,託以謠言曰:“不畏彊御陳仲舉,天下模楷李元禮。”公卿以下皆畏,莫不側席。又為三君、八俊、八顧、八及之目〔一〕,猶古之八元、八凱也。陳蕃為三君之冠,王暢、李膺為八俊之首。海內諸為名節志義者,皆附其風。膺等雖免廢,名逾盛,希之者唯恐不及。涉其流者,時雖免黜,未及家,公府州郡爭禮命之。申屠蟠嘗游太學,退而告人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橫議〔二〕,列國之王,爭為擁彗先驅〔三〕,卒有坑儒之禍,今之謂矣。”乃絕跡於梁、碭之間,居三年而滂及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