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部》草堂詩話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月輪當空,天下之所共視,故謝莊有‘隔千里兮共明月’之句,蓋言人雖異處,而月則同瞻也。老杜當兵戈騷屑之際,與其妻各居一方,自人情視之,豈能免閨門之念,而它詩未嘗一及之。至於明月之夕,則遐想長思,屢形詩什。《月夜》詩云:‘今夜鄜州月,閨中祇獨看。’繼之曰:‘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一百五日夜對月》詩云:‘無家對寒食,有淚如金波。’繼之曰;‘仳離放紅蕊,想像嚬青蛾。’《江月》詩云:‘江月光於水,高樓思殺人。’繼之曰:‘誰家挑錦字,燭滅翠眉嚬。’其數致意於閨門如此,其亦謝莊之意乎?”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老杜《省宿》詩云:‘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蓋愛君欲諫之心切,則通夕為之不寐,想其犯顏逆耳,必不為身謀也。”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成都記》:‘杜主自天而降,稱望帝。好稼穡,治郫城。後望帝死,其魂化為鳥,名曰杜鵑。’故子美云:‘昔日蜀天子,化為杜鵑似老鳥。’又曰:‘古時杜鵑稱望帝,魂作杜鵑何微細。’又曰:‘我見常再拜,重是古帝魂。’《博物志》稱杜鵑生子,寄之宅巢,百鳥為飼之。故子美云:‘生子百鳥巢,百鳥不敢嗔。乃為其子,禮若奉至尊。’又云:‘寄巢生子不自啄,群鳥至今為哺雛。’子美集中《杜鵑行》詩凡三篇,皆以杜鵑比當時之君,而以哺雛之鳥譏當時之臣不能奉其君,曾百鳥之不若也。最後一篇,徒言杜鵑垂血抗訴,不得其所,蓋托興明皇塵之時也。故末句云:‘豈思舊日居深宮,嬪嬉左右如花紅。’”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古今詩話》載子美因見病虐者曰:‘誦吾詩可療。’令誦‘子章髑髏血糢糊,手提擲還崔大夫’之句,病遂愈。余謂子美固嘗病虐矣。其詩云:‘患癘三秋孰可忍。’又云:‘三年病虐疾。’子美於此時,何不自誦其詩而自已疾耶?是靈於人而不靈於己也。”夢弼謂誦杜詩能除虐,烏有是理。蓋言其詩辭典雅,讀之脫然,不覺沉疴之去體也。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余嘗謂知人,雖堯帝猶以為難,而杜子美之曾祖姑,乃能知唐太宗於側微之時,識房杜輩於賤貧之日。子美乃形其語於詩曰:‘向竊窺數公,經綸亦俱有。次問最少年,虬髯十八九。子等成大名,皆因此人手。’噫,一何異耶!”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老杜《麗人行》專言秦虢宴遊之樂,末章有‘當軒下馬入錦茵,且莫近前丞相嗔’之句,當是謂楊國忠也。”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老杜《北征》詩云:‘憶昔狼狽初,事與古先別。不聞夏商衰,中自誅褎妲。’其意謂明皇英斷,自誅妃子,與夏商之誅褎妲不同。老杜此語,出於愛君,而曲文其過,非至公之論也。”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子美為左拾遺,會房琯以陳濤之戰敗罷相,甫上疏力救琯。肅宗大怒,詔三司推問,宰相張鎬救之獲免。故甫《洗兵馬行》云:‘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鬚眉蒼。’蓋感其救己也。”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子美避亂秦蜀,衣食不足,不免求給於人。如《贈高彭州》、《客夜》、《狂夫》、《答裴道州》、《簡韋十》,凡五篇,觀此可見其艱窘而有望於朋友故舊也。然當時能賙之者,幾何人哉?”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子美身遭離亂,復迫衣食,足跡半天下。自少時游吳及越,以至作諫官,奔走州縣,既皆載於《壯遊》詩矣。其後《贈韋左丞》詩云:‘今欲入東海,即將西去秦。’則自長安之齊魯也。《贈李白》詩云:‘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瑤草。’則自東都之梁宋也。《發同谷縣》云:‘賢有不黔突,聖有不暖席。始來茲山中,休駕居地僻。奈何迫物累,一歲四行役。’則自隴右之劍南也。《留別章使君》云:‘終作適蠻荊,安排用莊叟。隨雲拜東皇,掛席上南斗。’則自蜀之荊楚也。夫士人既無常產,為飢所驅,豈免仰給於人,則奔走道塗,亦理之常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