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七十九 尚書二



成王方疑周公,二年之間,二公何不為周公辨明?若天不雷電以風,二公終不進說矣。當是時,成王欲誚周公而未敢。蓋周公東征,其勢亦難誚他。此成王雖深疑之,而未敢誚之也。若成王終不悟,周公須有所處矣。〔人傑〕

問:"周公作鴟鴞之詩以遺成王,其辭艱苦深奧,不知成王當時如何理會得?"曰:"當時事變在眼前,故讀其詩者便知其用意所在。自今讀之,既不及見當時事,所以謂其詩難曉。然成王雖得此詩,亦只是未敢誚公,其心未必能遂無疑。及至雷風之變,啟金縢之書後,方始釋然開悟。"先生卻問必大曰:"成王因何知有金縢後去啟之?"必大曰:"此二公贊之也。"又問:"二公何故許時不說?若雷不響,風不起時,又如何?"必大曰:"聞之呂大著云:'此見二公功夫處。二公在裡面調護,非一日矣,但他人不得而知耳。'"曰:"伯恭愛說一般如此道理。"必大問:"其說畢竟如何?"曰:"是時周公握了大權,成王自是轉動周公未得。便假無風雷之變,周公亦須別有道理。"李懷光反,其子璀告德宗曰:"臣父能危陛下,陛下不能制臣父。"藉此可見當時事勢。然在周公之事,則不過使成王終於省悟耳。〔必大〕

書中可疑諸篇,若一齊不信,恐倒了六經。如金縢亦有非人情者,"雨,反風,禾盡起",也是差異。成王如何又恰限去啟金縢之書?然當周公納策於匱中,豈但二公知之?盤庚更沒道理。從古相傳來,如經傳所引用,皆此書之文,但不知是何故說得都無頭。且如今告諭民間一二事,做得幾句如此,他曉得曉不得?只說道要遷,更不說道自家如何要遷,如何不可以不遷。萬民因甚不要遷?要得人遷,也須說出利害,今更不說。呂刑一篇,如何穆王說得散漫,直從苗民蚩尤為始作亂說起?若說道都是古人元文,如何出於孔氏者多分明易曉,出於伏生者都難理會?〔賀孫〕

◎大誥

大誥一篇不可曉。據周公在當時,外則有武庚管蔡之叛,內則有成王之疑,周室方且岌岌然。他作此書,決不是備禮苟且為之,必欲以此聳動天下也。而今大誥大意,不過說周家辛苦做得這基業在此,我後人不可不有以成就之而已。其後又卻專歸在卜上,其意思緩而不切,殊不可曉。〔廣〕

因言武王既克紂,武庚、三監及商民畔,曰:"當初紂之暴虐,天下之人胥怨,無不欲誅之。及武王既順天下之心以誅紂,於是天下之怨皆解,而歸周矣。然商之遺民及與紂同事之臣,一旦見故主遭人殺戮,宗社為墟,寧不動心!茲固畔心之所由生也。蓋始苦於紂之暴而欲其亡,固人之心。及紂既死,則怨已解,而人心復有所不忍,亦事勢人情之必然者。又況商之流風善政,畢竟尚有在人心者。及其頑民感紂恩意之深,此其所以畔也。云云。後來樂毅伐齊,亦是如此。"〔僩〕

"王若曰","周公若曰","若"字只是一似如此說底意思,如漢書中"帝意若曰"之類。蓋或宣道德意者敷演其語,或紀錄者失其語而追記其意如此也。〔僩〕

書中"弗吊"字,只如字讀。解者欲訓為至,故音的,非也。其義正如詩中所謂"不吊昊天"耳,言不見憫吊於上帝也。〔僩〕

"棐"字與"匪"字同。據漢書。〔敬仲〕

"忱","諶"字,只訓"信"。"天棐忱",如雲天不可信。〔僩〕

◎總論康誥梓材

康誥梓材洛誥諸篇,煞有不可曉處,今人都自強解說去。伯恭亦自如此看。伯恭說,書自首至尾,皆無一字理會不得。且如書中注家所說,錯處極多。如"棐"字,並作"輔"字訓,更曉不得。後讀漢書,顏師古注云:"匪"、"棐"通用。如書中有"棐"字,止合作"匪"字義。如"率乂於民棐彝",乃是率治於民非常之事。〔賀孫〕

"康誥三篇,此是武王書無疑。其中分明說:'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豈有周公方以成王之命命康叔,而遽述己意而告之乎?決不解如此!五峰吳才老皆說是武王書。只緣誤以洛誥書首一段置在康誥之前,故敘其書於大誥微子之命之後。"問:"如此,則封康叔在武庚未叛之前矣。"曰:"想是同時。商畿千里,紂之地亦甚大,所封必不止三兩國。周公使三叔監殷,他卻與武庚叛,此是一件大疏脫事。若當時不便平息,模樣做出西晉初年時事。想見武庚日夜去說誘三叔,以為周公,弟也,卻在周作宰相;管叔,兄也,卻出監商,故管叔生起不肖之心如此。"〔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