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十三 學七



問:"聖人'兼三才而兩之'。"曰:"前日正與學者言,佛經云:'我佛為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聖人亦是為一大事出現於世。上至天,下至地,中間是人。塞於兩間者,無非此理。須是聖人出來,左提右挈,原始要終,無非欲人有以全此理,而不失其本然之性。'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只是為此道理。所以作個君師以輔相裁成,左右民,使各全其秉彝之良,而不失其本然之善而已。故聖人以其先得諸身者與民共之,只是為這一個道理。如老佛窺見這個道理。莊子'神鬼神帝,生天生地,'釋氏所謂'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他也窺見這個道理。只是他說得驚天動地。聖人之學,則其作用處與他全不同。聖人之學,則至虛而實實,至無而實有,有此物則有此理。僩錄此下云:"須一一與它盡得。"佛氏則只見得如此便休了,所以不同。"又問:"'輔相裁成',若以學者言之,日用處也有這樣處否?"曰:"有之。如飢則食,渴則飲,寒則裘,鑿井而飲,耕田而食,作為耒耜網罟之類,皆輔相左右民事。"〔卓〕僩同。

道者,古今共由之理,如父之慈,子之孝,君仁,臣忠,是一個公共底道理。德,便是得此道於身,則為君必仁,為臣必忠之類,皆是自有得於己,方解恁地。堯所以修此道而成堯之德,舜所以修此道而成舜之德,自天地以先,羲黃以降,都即是這一個道理,亘古今未常有異,只是代代有一個人出來做主。做主,便即是得此道理於己,不是堯自是一個道理,舜又是一個道理,文王周公孔子又別是一個道理。老子說:"失道而後德。"他都不識,分做兩個物事,便將道做一個空無底物事看。吾儒說只是一個物事。以其古今公共是這一個,不著人身上說,謂之道。德,即是全得此道於己。他說:"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若離了仁義,便是無道理了,又更如何是道!〔賀孫〕

聖人萬善皆備,有一毫之失,此不足為聖人。常人終日為不善,偶有一毫之善,此善心生也。聖人要求備,故大舜無一毫釐不是,此所以為聖人。不然,又安足謂之舜哉!〔壽昌〕

聖人不知己是聖人。〔振〕

天下之理,至虛之中,有至實者存;至無之中,有至有者存。夫理者,寓於至有之中,而不可以目擊而指數也。然而舉天下之事,莫不有理。且臣之事君,便有忠之理;子之事父,便有孝之理;目之視,便有明之理;耳之聽,便有聰之理;貌之動,便有恭之理;言之發,便有忠之理。只是常常恁地省察,則理不難知也。〔壯祖〕

學者實下功夫,須是日日為之,就事親、從兄、接物、處事理會取。其有未能,益加勉行。如此之久,則日化而不自知,遂只如常事做將去。〔端蒙〕

"父子欲其親"云云,曰:"非是欲其如此。蓋有父子,則便自然有親;有君臣,則便自然有敬。"因指坐門搖扇者曰:"人熱,自會搖扇,不是欲其搖扇也。"〔雉〕

問:"父母之於子,有無窮憐愛,欲其聰明,欲其成立。此謂之誠心邪?"曰:"父母愛其子,正也;愛之無窮,而必欲其如何,則邪矣。此天理人慾之間,正當審決。"

葉誠之問:"人不幸處繼母異兄弟不相容,當如何?"曰:"從古來自有這樣子。公看舜如何。後來此樣事多有。只是'為人子,止於孝'。"〔賀孫〕

"君臣之際,權不可略重,才重則無君。且如漢末,天下唯知有曹氏而已;魏末,唯知有司馬氏而已。魯當莊僖之際,也得個季友整理一番。其後季氏遂執其權,歷三四世,魯君之勢全無了,但有一季氏而已。"賀孫問:"也是合下君臣之間,其識慮不遠?"曰:"然。所以聖人垂戒,謂:'臣弒君,子弒父,非一夕一朝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辨之不早辨也。'這個事體,初間只爭些小,到後來全然只有一邊。聖人所以'一日二日萬幾',常常戒謹恐懼。詩稱文王之盛,於後便云:'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宜鑒於殷,峻命不易!'此處甚多。"〔賀孫〕

用之問:"忠,只是實心,人倫日用皆當用之,何獨只於事君上說'忠'字?"曰:"父子兄弟夫婦,皆是天理自然,人皆莫不自知愛敬。君臣雖亦是天理,然是義合。世之人便自易得苟且,故須於此說'忠',卻是就不足處說。如莊子說:'命也,義也,天下之大戒。'看這說,君臣自是有不得已意思。"〔賀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