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十三 學七



李問:"世間有一種人,慈惠溫厚,而於義不足,作事無斷制,是如何?"曰:"人生得多般樣,這個便全是氣稟。如唐明皇為人,他於父子夫婦君臣分上,極忍無狀,然終始於兄弟之情不衰。這隻緣寧王讓他位,所以如此。寧王見他有功,自度不可居儲嗣,遂力讓他。緣這一節感動得他,所以終始恩重不衰。"胡兄說:"他見他兄讓他,所以如此友重。"曰:"不是如此,自是他裡面有這個道理,得他兄感動發出來,得一個物事承接得在耳。若其中元無此道理,如何會感動得來。人之氣稟極多般樣,或有餘於此,不足於彼。這個不幹道理事,皆氣稟所為也。"

古人尊貴,奉之者愈備,則其養德也愈善。後之奉養備者,賊之而已矣!〔方〕

容貌辭氣,乃德之符也。〔燾〕

血氣之怒不可有,義理之怒不可無。〔燾〕

為氣血所使者,只是客氣。惟於性理說話涵泳,自然臨事有別處。〔季札〕

須是慈祥和厚為本。如勇決剛果,雖不可無,然用之有處所。因論仁及此。〔德明〕

周旋迴護底議論最害事。〔升卿〕

事至於過當,便是偽。楊丞通老云:"陸子靜門人某人,常裹頭巾洗面。"先生因言此。〔燾〕

學常要親細務,莫令心粗。江西人大抵用心粗。〔祖道〕

向到臨安,或雲建本誤,宜用浙本。後來觀之,不如用建本。謂浙俗好作長厚。〔可學〕

避俗,只是見不透。〔方〕

問:"避嫌是否?"曰:"合避豈可不避?如'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豈可不避?如'君不與同姓同車,與異姓同車不同服',皆是合避處。"又問:"世有刑人不娶,如上世不賢,而子孫賢,則如何?"曰:"'犁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所謂不娶者,是世世為惡不能改者,非指一世而言。如'喪父長子不娶'一句,卻可疑。若然,則無父之女不復嫁,此不可曉。"〔義剛〕

叔蒙問:"程子說:'避嫌之事,賢者且不為,況聖人乎?'若是有一項合委曲而不可以直遂者,這不可以為避嫌。"曰:"自是道理合如此。如避嫌者,卻是又怕人道如何,這卻是私意。如十起與不起,便是私,這便是避嫌。只是他見得這意思,已是大段做工夫,大段會省察了。又如人遺之千里馬,雖不受,後來薦人未嘗忘之,後亦竟不薦。不薦自是好,然於心終不忘,便是吃他取奉意思不過,這便是私意。又如如今立朝,明知這個是好人,當薦舉之,卻緣平日與自家有恩意往來,不是說親戚,親戚自是礙法,但以相熟,遂避嫌不舉他。又如有某人平日與自家有怨,到得當官,彼卻有事當治,卻怕人說道因前怨治他,遂休了。如此等,皆蹉過多了。"〔賀孫〕

因說人心不可狹小,其待人接物,胸中不可先分厚薄,有所別異,曰:"惟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放令規模寬闊,使人人各得盡其情,多少快活!"〔大雅〕

問:"待人接物,隨其情之厚薄輕重,而為酬酢邪?一切不問而待之以厚邪?"曰:"知所以處心持己之道,則所以接人待物,自有準則。"〔人傑〕

事有不當耐者,豈可全學耐事!〔升卿〕

學耐事,其弊至於苟賤不廉。〔升卿〕

"學者須要有廉隅牆壁,便可擔負得大事去。如子路世間病痛都沒了,親於其身為不善,直是不入,此大者立也。"問:"子路此個病何以終在?"曰:"當時也須大段去做工夫來,只打疊不能得盡。冉求比子路大爭。"〔升卿〕

恥,有當忍者,有不當忍者。〔升卿〕

"人須是有廉恥。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恥便是羞惡之心。人有恥,則能有所不為。今有一樣人不能安貧,其氣銷屈,以至立腳不住,不知廉恥,亦何所不至!"因舉呂舍人詩云:"逢人即有求,所以百事非!"人言今人只見曾子唯一貫之旨,遂得道統之傳。此雖固然,但曾子平日是個剛毅有力量、壁立千仞底人,觀其所謂"士不可以不弘毅";"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晉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底言語,可見。雖是做工夫處比顏子覺粗,然緣他資質剛毅,先自把捉得定,故得卒傳夫子之道。後來有子思孟子,其傳亦永遠。又如論語必先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然後說:"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必先教取捨之際界限分明,然後可做工夫。不然,則立腳不定,安能有進!又云:"學者不於富貴貧賤上立定,則是入門便差了也。"〔廣〕